绿爪子(2)
最后，帕丁顿选定了柯里先生的割草机。它看上去要牢固得多。为防万一，他绕着割草机的手柄打了一个双重绳结，然后带着那把锯和一罐自己最爱吃的橙子酱开始爬上苹果树。
柯里先生家的树实在是有年头儿了，帕丁顿不喜欢它嘎吱作响的样子，但最终他还是在那根非砍不可的树枝旁边安顿下来。在确定绳子的另一端已经系紧了之后，他把爪子在橙子酱罐里蘸了蘸，为那个重要的时刻做好了准备。
帕丁顿是橙子酱的忠实信徒。他常常把它用在吃以外的各种事情上。再度仔细观察了柯里先生家的锯，他感觉在紧急情况下，用橙子酱润滑锯片可能会非常有用，对此他相当有把握。锯上的齿已所剩无几，大多数完好无损的锯齿也都生锈了，剩下的锯齿则是七扭八歪的。
帕丁顿最后环顾了一下四周。确定一切各就各位，他便用双爪握紧那把锯，闭上自己的眼睛，开始上蹿下跳、一来一回地对着那根树枝拉锯。
过去，他常常觉得，只要是锯东西就会很吃力，但是起码这一次，一切似乎进行得都还顺利。如果非得说有什么遗憾的话，那就是比起柯里先生家的锯，他家的树甚至更糟——开始工作还没几分钟，就发出了很响的噼啪声；几乎紧随其后的，是树枝脱离树干时发出的爆裂声。
震动停止了，帕丁顿睁开眼睛，向下盯着地面。令他高兴的是，树枝几乎完全倒在了他事先计划好的位置上。
当他爬下树来察看自己的劳动成果时，他如释重负。在他为柯里先生干的所有活儿里，像这样一次就搞定的着实不多。帕丁顿得意扬扬地在锯下来的树枝上坐了一会儿，好让自己喘口气儿。
当帕丁顿把注意力转向草坪时，他开始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希望自己没有听到柯里先生关于割草的吩咐。除了杂草多如牛毛这一事实外，它们还长得那么高，差不多到了他的膝盖。甚至当他站起来，想要看清哪儿是草坪的尽头、哪儿是花园的起点都不是件容易的事。
恰巧就在帕丁顿四处寻找割草机，准备动手割草之时，他遭受了这一天当中第一场巨大的打击。因为，虽然他看见有一条长长的小路从棚子通往草地，虽然有两个深深的轱辘印表明，割草机一直被立着搁在那儿，但是，哪儿都看不见柯里先生的割草机了。
帕丁顿从来都是祸不单行——出其不意的第一轮打击，差一点儿让他仰面跌倒，很快第二轮打击又来了。
揉了揉眼睛，他再次向上张望，希望那完全是噩梦的一部分，但一切都和几秒钟前的光景一模一样。要说有什么区别的话，那就是事情变得更糟了。因为揉过眼睛后，他能够更清楚地看清这一可怕的事实：柯里先生的割草机不但没有消失得无影无踪，反而正真真切切地高挂在他头上的一根树枝上。
帕丁顿试着解了几次绳子，但是太紧了，一动也不动。
心不在焉地生拉硬拽了几番之后，他重新坐了下来，两爪托腮，一脸闷闷不乐地寻思着这件事。
他把这件事细细地思谋了一遍，怎么也看不到解决问题的出路。事实上，他越是盘算这件事，这件事似乎就越糟糕，因为此刻柯里先生的割草机正挂在树上，他甚至没法儿通过替对方割草来作为补偿。即使在情况最好的时候，柯里先生都不是很通情达理，连帕丁顿自己也不得不承认，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这棵树，这都是他记忆中情况最坏的了。
“帕丁顿今天上午够安静的。”布朗夫人说，“我希望他没什么事。”
“大约一小时前，他在布朗先生的车库里乱翻来着，”
伯德太太说，“找什么大剪刀。可后来我就一直没见过他。不瞒你说，我觉得要出什么事。我刚才碰到他了。他出现在花园小路上，爪子里握着一把扳手，非常内疚地看了我一眼。”
“扳手？”布朗夫人问道，“在花园里拿把扳手，他到底想要干吗？”
“我不知道。”伯德太太表情严肃地说，“但我有一种危险的感觉——他已经让他那些想法中的一个落实了。我知道那些迹象。”
伯德太太的话音未落，外面的某个地方便传来一连串猛烈的爆炸声。“天哪！”她一边向落地窗冲去，一边喊道，“树莓藤蔓后面有大量烟雾。”
布朗夫人看到一个怪模怪样的人，突然开始一上一下地快速跳动，就像一打开盖子就会跳出玩偶的玩偶盒，她惊叫起来： “看着像是帕丁顿的帽子！也许他是在生篝火。
他看起来就像踩在很烫的什么东西上。”
“嗯，”伯德太太说，“要是那是篝火，我就不是人！”
对帕丁顿来说，伯德太太有着大量根据现实推断的实践经验，但她还没来得及把她的想法说出口，爆炸的巨响已经变成了轰鸣声。帕丁顿的帽子消失了几秒钟之后，突然再次冲上天空，又沿着藤蔓顶端向后高速疾飞。
当布朗先生的割草机猛然出现在藤蔓尽头，进入伯德太太的视野里时，她脑海中关于整件事的任何疑问，都迅速地迎刃而解了。随割草机而来的是帕丁顿那熟悉的身影——他一爪紧握着手柄，另一爪极力想抓住自己的帽子。
割草机哗啦一声巨响，撞在了柯里先生家的篱笆上。然后，又来得快、去得快地消失了，身后留下一个大窟窿和一团蓝色的烟雾。
面对花园里事态不可思议的变化，如果布朗夫人和伯德太太都大吃了一惊，帕丁顿自己就更感到惊讶了。事实上，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他甚至都很难向自己解释清楚。
布朗家的割草机不仅又老又旧，个头也相当大。以往布朗先生启动它时，帕丁顿经常会在安全距离外观看，但他从未真正出爪一试身手。
一切都比他预期的要困难得多。在几次启动失误之后，他几乎已放弃了让割草机开动起来的任何指望。恰在这时，发动机却突然动起来。这一刻他还一直弯着腰，扳控制杆、划火柴，满怀希望地盯着眼前的机械装置，下一刻就发生了一声巨大的爆炸，割草机毫无预兆地自动跑开了。
接下来的几分钟就像一场特别令人不快的噩梦。帕丁顿记得，当割草机行进的速度越来越快时，他曾经穿过柯里先生家的篱笆，绕着草坪来回兜了好几圈儿；他也还记得自己感到很高兴，因为柯里先生开着他家的边门——他就是从这个开口冲到了路上。然而这之后，事态变得是如此混乱不堪，帕丁顿只好闭上了自己的眼睛，听天由命。
伴随着奔跑的脚步声，似乎有许多的叫喊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有那么一两次，帕丁顿觉得自己辨别出了远处的布朗夫人和伯德太太的声音，但是当他睁开眼睛，结果却只看到前面逼上来的一个身材魁梧的警察。
这名警察的眼睛有点儿突出，他抬起手让过往的车辆停了下来。当帕丁顿冲过去时，他将将有时间向警察脱帽致意。然后，他就发现自己沿着一个拐角被甩向了去波托贝洛市场的方向，而一双沉重大靴子的声音也汇入了身后的一片喧哗声中。
他试着扳动某几个控制杆，但是他扳动得越多，他跑得似乎就越快。不一会儿，追赶他的嘈杂声就变得越来越模糊了。
突然之间，并没有什么明显的缘由，发动机却开始噼啪作响，慢了下来。而感觉上，好像他已经跑了好几个小时。
当割草机完全停下来时，帕丁顿小心翼翼地睁开了一只眼，却惊讶地发现，他自己正站在波托贝洛路的中段，离他的朋友格鲁伯先生名下的古董店只有几码远。
“到底出什么事了，布朗先生①？”格鲁伯先生喊着，从他的店里飞跑出来，挤进那群围观帕丁顿的街道商人之中。
“我想我一定是错误地扳了控制杆，格鲁伯先生。”帕丁顿难过地说。
“你太走运了，你的帽子落在了化油器上。”一个跟帕丁顿只是面熟的商人说，“否则真不知道你会一直折腾到哪儿为止。它一定是阻止了空气的进入。”
“什么！”帕丁顿焦急地大喊道，“我的帽子落在了化油器上？”帕丁顿的帽子古老而珍贵，是他的亲叔叔在他离开秘鲁之前不久送给他的。当看见帽子除了新蹭上去一星半点儿的油斑之外，并没有任何损坏的迹象时，他感到非常欣慰。
“我要是你，”人群中有人朝着刚刚拥进市场的一群人点着头示意道，“我会赶紧溜。警察已在路上了。”
格鲁伯先生极其沉着镇定地把割草机推到了他商店旁边的人行道上。“快，布朗先生，”他指着盛草的箱子喊道，“跳进这里来！”
在警察以肘开路挤进人群，引起一阵骚动之前的那点时间里，格鲁伯先生刚好来得及用一个麻袋把帕丁顿盖住，并用粉笔在箱子外面写下了“今日特价”几个字。
“好吧，”警察先从紧身短制服上衣兜里抽出了一个笔记本，然后一边打量着格鲁伯先生，一边追问道，“他在哪儿？”
“他在哪儿？”格鲁伯先生一脸无辜地重复着。
“就在刚才，有人看到一只小熊顺着女王大道驾驶着一台割草机。”警察呆板乏味地说道，“他失控了，朝这边来了。”
“一只小熊？”格鲁伯先生小心翼翼地站在警察和布朗先生的割草机之间，然后说道，“驾驶着一台割草机，什么样的熊？”
“穿着件曾经很体面的粗呢外套，”警察回答道，“还戴着一顶古怪的帽子。我以前在这附近见过他。”
格鲁伯先生向四周看了看。“我没看见任何与你描述相符的人。”他严肃地说。
警察长久地、目不转睛地盯着格鲁伯先生，之后又盯向其他的商人。大家全都小心翼翼地避免与他的目光相接，不想引起他的注意。
“我要去走走。”他眼中闪烁着一丝怀疑，最后说，“等我回来的时候，如果我看到某种特价货还在某人的店外的话，我会履行我的职责，进一步调查这件事。”
当人群向两边分开让警察通过时，格鲁伯先生抹了一把自己的额头。“真是好险哪，布朗先生！”他低声说，“我希望我做得对。我不了解事实真相，刚才实在不太知道该
说些什么。”
“不要紧，格鲁伯先生。”帕丁顿边从麻袋下面往外偷偷看，边说，“究竟发生了什么，我自己也不是很肯定。”
帕丁顿为格鲁伯先生和其他商人回顾了今天上午的事情。他们听得都很认真。讲述发生过的一切，着实让他花了一些工夫。当帕丁顿讲完了之后，格鲁伯先生若有所思地摩挲着自己的下巴。
“事有轻重缓急，得先从要紧的地方着手，布朗先生。”
锁上了店门以后，格鲁伯先生精神抖擞地说，“听起来好像你需要有人助你一臂之力，在柯里先生回家之前得把割草机从他的树上弄下来。所以我想，我最好还是尽快把你推回温莎花园。当然了，除非你宁愿走着回去。”
为考虑这件事，帕丁顿在盛草的箱子里坐了一会儿。 “我想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格鲁伯先生，”他把麻袋拉回他的头顶，感激地宣布，“我还是宁愿坐车回去。”
这个上午，除了不希望再见到柯里先生或警察之外，帕丁顿还有一种不愉快的感觉——布朗夫人和伯德太太一定就在附近的什么地方。他还没来得及把他的合理解释想出来，把它们再仔细罗列一遍，就更耽误时间了。
事实上，从各方面来说，帕丁顿实在很高兴能有这样的机会，躲在一箱子新割的青草的黑暗与安全里，舒舒服服地坐车回家。特别是，这时他刚发现了剩下的一点儿橙子酱三明治——那是他特意用一块胶带固定在帽子里的，以备这样的不时之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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