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恰恰当帕丁顿仔细看最后一个曲目时,一种奇怪的表情突然浮现在他的脸上。他在他的观剧镜镜片上使劲儿地哈了几口气,再用一小块从手提箱里拿出的布,把它们擦得亮亮的。然后,透过它们再次看向那块板子。
“那一首选自舒伯特的《未完成交响曲》。”当音乐再次响起时,朱迪轻声解释道。“什么?”自己最担心的猜疑得到了证实,帕丁顿激动地叫了起来,“格鲁伯先生为我们每个人付了五便士的门票钱,他们却还没有写完它!”
“他很久以前就死了。”朱迪小声说,“人们从没找到剩下的部分。”
“每张票五便士!”小熊痛苦地叫着,不去听朱迪说些什么,“那是二十便士啊!”
“嘘!”后面一排有人出声了。
帕丁顿缩回了他的座位里。在接下来的几分钟里,他透过观剧镜镜片狠狠地瞪着指挥。
渐渐地,随着音乐进入一个安静的段落,每个人都闭上了他们的眼睛,开始在自己的座位里越陷越深。在这片刻之间,唯一的动静来自于靠近听众后面的某个地方——一个小小的棕色身影从过道边的座位上站了起来,蹑手蹑脚地走向出口。
对《未完成交响曲》这件事,帕丁顿感到很不痛快。特别是因为,这次是格鲁伯先生请的客。他决心对这件事进行调查。
“喂,”门口的人说,“如果你出去了,就不会让你再进来了。这是违反规章制度的。”
帕丁顿脱帽致意。“我想见见舒伯特先生。”他解释道。
“舍贝特①?(注:① 由于音乐会现场太嘈杂,对方把“舒伯特”听成了发音近似的“舍贝特”,一种冰冻果子露。)”那个男人重复着,并把一只手握成杯状凑在耳边。乐队已演奏到了一个响亮的乐段,难以听清帕丁顿在说些什么。“你最好去那边试试。”他指着一个小亭子喊道,“我相信他们有几块儿。”
“几块儿?”小熊大叫着,看起来特别吃惊。
“对呀。”那个人说,“不过,你得赶紧!”当帕丁顿一脸渴望,急匆匆地穿过草地时,那个人喊道,“否则的话,我就不得不再收你五便士了。”
当帕丁顿轻轻地敲着亭子的一边时,亭子里的女士看起来着实吓了一跳。“哦,天哪,”当她的视线越过柜台时,她说,“有一个士兵丢了他的毛皮帽子!”
“我不是一顶毛皮帽子!”帕丁顿激烈地叫了起来,“我是一只熊。我是来见舒伯特先生的。”
“舒伯特先生?”那位女士重复着,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亲爱的,我不认识叫这个名字的人。倒是有一个伯特,负责看管折叠躺椅。不过,他今天休息。”
她转向后面的另外一位女士。“你认识一位舒伯特先生吗,格拉德?”她问道,“有一位小熊先生在探问他的情况。”
“听起来像是他们那些乐手之一。”第二位女士迟疑地说,“他们通常都有别致的名字。”
“他写了一首交响曲,”帕丁顿解释道,“但他忘了把它写完。”
“哦,亲爱的,”第一位女士说,“嗯,如果我是你,我就去演奏台的下面等着。到他们下来时,你就一定可以截住他们。”
“后面有一扇门。”她善意地补充道,“如果你在那儿等着,就省得打扰所有的听众了。”
谢过女士们所有的帮助,帕丁顿连忙回身穿过草地,朝着几级台阶下的一扇小门扑去。小门在演奏台的背面,上面写着“严禁私用”。帕丁顿喜欢所有新鲜的玩意儿,而他以前正好从没进过演奏台的里面。这听起来十分有趣。他期待着调查这件事。
当他用爪子推门时,门很轻松地就被打开了,但是在他把门在身后关上时,他发现了第一件令人讨厌的事。门关上时发出了一声不祥的咔嗒声。然后,虽然他竭尽所能,但再也无法把它拽开。
用地板上找到的破扫帚把儿对着门捅了几分钟后,帕丁顿开始四处摸索,直到发现了一个倒扣过来的箱子。然后,他就在上面坐了下来,以便好好寻思一下这件事。
演奏台里除了一片漆黑,还满是灰尘——每当乐队演奏响亮的乐段时,一阵尘土就会飘散下来,落在他的胡子上,让他直打喷嚏。事实上,帕丁顿对这件事想得越多,就越是不喜欢它们的样子;而越是不喜欢,就越是觉得有些事不得不做。
“真糟糕!”朱迪叹着气说,“这样的一只熊竟然会不见了,我从来都没听说过。”
那首乐曲结束后,格鲁伯先生、乔纳森和朱迪睁开了他们的眼睛,却发现帕丁顿的椅子空着,到处都看不见他。
“他走时留下了他的小仙人纸杯蛋糕,”乔纳森说,“所以他不会走远。”
格鲁伯先生看上去很担心。“他们就要演奏《惊愕交响曲》了。”他说,“我确实希望他能及时回来听这首曲子。”
格鲁伯先生确信,帕丁顿会喜欢这一曲目,因为他了解小熊对惊人之举的热衷程度。
但是,在他们能从容地进一步讨论这件事情之前,指挥挥动了一下他的指挥棒,使大家的注意力转向了乐队。听众再一次安静了下来。
当乐队已经演奏了差不多五分钟的时候,一种困惑的表情逐渐出现在格鲁伯先生的脸上。“这似乎是一个非常与众不同的版本。”他低声对乔纳森和朱迪说,“我以前从没听过它被演奏成这样。”
经格鲁伯先生这么一提,这首曲子听起来还真的有些怪怪的。听众席上别的人也开始注意到了这一点。甚至指挥也拈着自己的胡须,一脸担忧的表情。作怪的与其说是乐曲演奏的方式,还不如说是一种嘭嘭作响的噪声。噪声好像来自演奏台本身,每分钟似乎都在变得更响。
指挥几次三番地对着鼓手怒目而视,直到这个人看起来极度沮丧,最后把鼓槌举在了半空,以证明他和这件事绝无关系。
就在这个时候,一件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这一刻,指挥还站在乐队的前面瞪着乐手们;下一刻,在爆裂的响声中和每个人惊讶的目光下,他似乎向上跃起了几英寸,然后摔下来,抓住了身后的护栏。
“哎呀!”当一声响亮的喷嚏打破了随之而来的沉默时,乔纳森大叫道,“这喷嚏声我好像在什么地方听到过!”
在格鲁伯先生、乔纳森和朱迪越来越震惊的注视下,演奏台地板中的一块板儿渐渐地越升越高。在更多的爆裂声之后,一个扫帚把儿出现在视野中,并在空中舞动。几秒钟后,紧随扫帚把儿出现的是一顶让人眼熟的帽子,和一些更让人眼熟的胡须。
“对不起,”帕丁顿礼貌地向指挥脱帽致意,“我是来找舒伯特先生的。”
“熊上了我的演奏台!”指挥语无伦次地说道,“我都指挥三十年了,从没有摔下过指挥台,更不用说被一只熊撞倒了!”
无论这个指挥本打算说些什么,都已被听众的一阵掌声淹没了。先是一个人开始鼓掌,然后是另一个人,直到最后,全场起立鼓掌喝彩。几个人大叫:“太棒了!”其他一些人则附和着呐喊:“再来一个!”
“他们把这个叫做《惊愕交响曲》,”坐在格鲁伯先生旁边的一个人说,“但是,除了那只小熊从地板上冒上来的那一刻之外,我不认为这辈子更感到‘惊愕’过。”
“这五便士花得真值啊。”另外一个人说,“接下来他们打算怎么着?”过了好一会儿,掌声才逐渐平息下来。
这时,指挥也已经回过神来。对听众们鼓掌的方式,他甚至已开始变得相当满意。把帕丁顿送回到座位上时,他冲小熊行了一个漂亮的军礼。“时机真是恰到好处,小熊。”他粗声粗气地说,“这一切已经为禁卫队士兵增了光。”
当他们稍后穿过公园漫步回家时,乔纳森说:“尽管如此,有人第一个开始鼓掌,仍然是一件极好的事。否则,真不知道可能会发生什么。我想知道那人是谁。”
朱迪看着格鲁伯先生,但是,他好像正在仔细观察附近的一棵树。即使他眼光中闪烁着什么,也很难令人察觉。
无论如何,在他们有时间进一步讨论这件事之前,下午的宁静突然被音乐声和行进的脚步声打破了。
“一定是军乐队在返回营地的途中。”格鲁伯先生说道,“如果我们快一点儿,也许看到他们还来得及。”他边这样说着,边朝着音乐声飘来的方向迅速地带路而行。待他们来到路边,正碰上一长列士兵在长官的带领下,踏着轻快的步伐出现在他们眼前。
“我很高兴你看到了禁卫队行军,布朗先生。”过了一会儿,当音乐声逐渐远去,最后几名士兵也从视野里消失时,格鲁伯先生说,“这是令人愉快的景象。”
帕丁顿戴回自己的帽子,点头表示同意。他已经被这一景象深深地吸引了。尽管当他们经过时,士兵们一直非常整齐地目视着正前方,但是他几乎可以肯定,带队的那个人曾经飞快地朝他们这个方向瞄了一眼。
“我也有这种感觉。他的确这么做了,布朗先生。”当帕丁顿提到这一点时,格鲁伯先生说,“我当然会在你的剪贴簿上把这件事记下来。我不认为它还会再发生一次。它非常好地圆满结束了这最愉快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