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没什么，”菲利普说，“但我的裤腿撕破了，一只新校鞋也破了。看见了吗？”他抬起一条腿，那条腿的裤腿歪歪扭扭地裂到了膝盖。然后，他抬起另一条腿，那只脚上的棕色“牛津鞋”①[①　牛津鞋(Oxford)是17世纪从英国牛津大学开始流行的男鞋。牛津鞋的特色在于，鞋子楦头以及鞋身两侧都做出了如雕花般的翼纹设计。

　　]的鞋背上有一条大口子。菲利普的眼角上还有一条口子，鼻子上也蹭破了一点儿皮，下巴上还沾着血渍。

　　“天哪，菲利普，”他妈妈喊道，“你好像差点儿就被杀死了！你被汽车撞了吗？”

　　“呃¡¡呃¡¡”菲利普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来。

　　“是那些大孩子推你了吗？”

　　“噢，不是。”菲利普答道。

　　“那出了什么事？”他妈妈问。

　　“呃，没事儿。”菲利普喝光了最后一点牛奶，说，“我能再吃一块饼干吗？”

　　“当然可以，”他妈妈说，“但我想先知道，你的自行车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好吧，”菲利普说，“如果您真想知道，那我就告诉您吧。我正坐在我的自行车车筐里，从‘传教山(Mission Hill)’上倒着往下骑，嘴里还在唱着《波莉多利都朵》①[①　《波莉多利都朵》(Polly Wolly Doodle)是美国比较流行的一首儿歌。这首歌最早于1880年发表于美国哈佛大学的一本学生歌谣集里面。

　　]。我看到一辆送面包的卡车开了过来，我猜是我转弯转得不够快，一下就撞到了华莱士(Wallace)家的铁栅栏上。我的鞋子挂到了脚踏板上，一根栅栏勾住了我的裤子，我的眼睛撞到了车把上，剩下的事儿我就不知道了。但是，哇，您应该听听那些孩子和那个卡车司机笑得有多么开心。”

　　“他们肯定很开心啦。”他妈妈干巴巴地说，“现在，你上楼去把裤子和鞋子换了；把裤子拿下来，我给你补补；然后，你拎着鞋子去找瑞兹沃塔(Rizotta)先生，问他能不能在上面打个补丁。回来的路上，你到‘小猪摇摆’夫人家去一趟，她有东西捎给我。你知道‘小猪摇摆’夫人住哪里吗？”

　　“我当然知道，”菲利普说，“我们总上她家去玩儿。她会有什么东西给您呢？”

　　“不关你的事，”他妈妈说，“只要别忘了去一趟就行了。现在快点上楼去换衣服。”

　　五点半刚过一点儿，卡莫迪太太碰巧往厨房窗外望了一眼，看到菲利普正沿着车道走进来，后面跟着一群孩子。他的脑袋上顶着他那只鞋，鞋尖上放着一个小罐子，罐子上还蹲着一只绿色小青蛙。看到他妈妈在窗户里的脸，菲利普高喊道：“嘿，妈妈，看着！看着我，我要脑袋上顶着这些东西跳过这个小推车啦。”

　　“菲利普，不要！”他妈妈喊道。

　　但他根本听不见她的话，他妈妈只能惊恐地看着他。菲利普做了个助跑，向小推车冲去，不幸的是，他踩到一根橡胶软管上，脚下一滑，仰面朝天摔倒在杜鹃花丛中。“小猪摇摆”夫人给的那个小罐子飞上了天，“啪”的一声落到了水泥地上摔碎了。卡莫迪太太连忙冲出门，跑了过去，跪在地上，开始捡那些白色粉末中的碎玻璃片儿。菲利普从杜鹃花丛中爬起来，说：“噢，妈妈，对不起，我把它打碎了，我不是故意的。”

　　“先别说话，”他妈妈急促地说道，“你赶快进屋去，从我的书桌里拿一个干净的白信封，再把炉子上的铲子给我拿过来。快点儿。”

　　菲利普跑开了。卡莫迪太太小心地把那些白色粉末拢成一个小堆儿，将双手捂在上面，免得风把粉末给吹跑了。菲利普把信封和铲子拿来后，她把那些粉末都铲到信封里——但并不是所有的粉末，还留了大约半勺儿。她把那半勺儿粉末小心地放到手心里，托起来放到嘴边，噗的一下吹到菲利普脸上。

　　“嘿，您这是干什么呀？！”菲利普揉着眼睛，咳嗽起来。

　　“非常明智的事儿，我敢保证。”他妈妈说。

　　就在这时，卡莫迪先生的车拐进了车道。看到爸爸回来，菲利普马上跳到小推车上喊道：“看着我，爸爸。我要在小推车里用头倒立。我要一边倒立，一边倒着背字母表。”

　　卡莫迪太太看着小推车，但小推车里突然空了，菲利普不见了。不仅人不见了，连声音也听不见了。

　　卡莫迪先生走下车，问道：“菲利普上哪儿去了？他不是刚刚还在这里吗？！”

　　“是的，他刚才还在。”卡莫迪太太说着，并诡秘地笑了一下。

　　“嗯，我想让他把橡胶软管和小推车放到车库里去。”卡莫迪先生说。

　　“我会告诉他的。”卡莫迪太太说，“他应该在一分钟左右后回来。”然后，她和卡莫迪先生走进屋，关上了厨房门。

　　菲利普正用头在小推车里倒立着，脸憋得通红，他顺背倒背字母表，背得嗓子都沙哑了。他喊道：“嘿，妈妈，爸爸，看着我。”但他们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就好像根本没有听见他说话。“嘿，你们这些小孩儿，看着我。”他对那些从“小猪摇摆”夫人家一直跟着他回家的孩子们喊道。但没有人回答他，他们只是转过身，走出了院子。他慢慢地把身子正过来，爬出小推车，走进了厨房。

　　“您和爸爸怎么不看我表演呢？”他问他妈妈。

　　他妈妈正在炉子旁边忙着做晚餐，她说：“我们压根儿就没有看见你什么表演。你现在出去把橡胶软管和小推车放到车库里，然后把那些碎玻璃扫走。我们大概五分钟后开饭，晚餐有你最爱吃的¡¡”

　　“您是说熏肠、烤豆子和黑面包吗？”菲利普问。

　　“没错儿。”他妈妈说。

　　“太好了！”菲利普喊道。

　　总算又看到了儿子，卡莫迪太太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她伸手从扫帚柜子里拿出扫帚和簸箕，递给他，说道：“来，拿着，先把外面的玻璃片儿扫干净。”

　　菲利普接过扫帚，扛到肩上，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嘿，妈妈，”他喊道，“你看着我，我是一架飞机。我马上就要起飞了。”

　　他刚开始说“看着我”时，身子就开始一点点地消失——等到说到“起飞了”时，他还真的不见了。

　　卡莫迪太太心满意足地哼着曲子，揭开蒸锅盖子，把黑面包放了进去。

　　吃晚餐时，菲利普一共消失了三次。第一次就是这样的：他把他的椅子转过来，趴在椅背上说，“看着我，我是一只大猩猩，被关在笼子里。有Ë扔给我一根香蕉啊？”但刚说完“扔给我”，他就消失了。

　　看到这个情景，卡莫迪先生吃惊得几乎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梅格，梅格！”他对卡莫迪太太高喊道，“菲利普不见了。他椅子下面肯定有道暗门。”

　　“别大惊小怪的，乔丹。”卡莫迪太太镇静地说，“他会回来的。”果然，大约两分钟过后，菲利普又出现了。

　　第二天早晨，菲利普穿好衣服后，爬上栏杆，对康妮喊道：“嘿，康妮，看着我，我要坐在栏杆上滑下去。”然后他就消失了，直到其他人都吃完早餐，他的水煮荷包蛋都变得冰凉时才出现。他妈妈注意到他的左眼上青了一大块儿，肿起来老高。当菲利普爬上他的椅子时，他说：“这个讨厌的家里根本没有人关心我出了什么事。我的整个脑袋可能都裂开了，但你们却装作没看见。”

　　“安静！”卡莫迪先生吼道。

　　卡莫迪太太对菲利普说：“吃你的鸡蛋吧，亲爱的，你要迟到了。”她一边说，一边俯过身去，在菲利普的头发上洒了些“出风头药粉”。

　　菲利普回过头，不解地看了他妈妈一眼，问：“您在我头发上做了什么，妈妈？”

　　“我只是把它们抚平了。”他妈妈温柔地说。

　　地理课上，当佩里温克小姐背对着孩子们，在黑板上»地图时，菲利普站到了他的凳子上，摇耳朵，扮对眼，装成大猩猩的样子在自己身上挠，做出所有那些保证会让同学们发笑的怪相。但这次根本没人发笑。事实上，甚至都没有人注意他，因为他完全消失了。

　　课间休息时，他把一整包泡泡糖放进嘴里，吹出一个比他的脑袋还大的泡泡。但是，尽管孩子们都站在他身边，却没有人指着他笑，也没有人说一句什么话。当然，那是因为他们都看不见他。然后，那个泡泡爆了，弄得他满头满脸都是粘胶。这次，孩子们都哈哈大笑起来，因为他又出现了。但菲利普根本不觉得那有什么好笑的——特别是当学校的护士用火辣辣的挥发油擦他的脸、脖子和脑袋时。

　　放学后，他也没觉出有什么事情好玩儿。他的脑袋撞痛了，胳膊肘也摔破了皮，别人连看都不看他一眼。最后，他只得坐到自行车车座上，按照正常的方式往家里骑。博比·韦斯托弗(Bobby Westover)、比利·马克尔(Billy Markle)和他并排着骑车，他们在一起一本正¾地讨论着棒球。但到了“传教山”上后，比利双手离开车把，飞快地往山下冲去，嘴里还大喊大叫：“救命啊！救命啊！我失控了！我的引擎失灵了——起落架卡住了。赶快给坠机救援队打电话啊！”博比和菲利普开心地大笑起来。突然，艾伦(Allen)太太把车倒着开出车库，差一点就撞上比利，因为比利骑得太快了。最后，比利一头撞到了一棵树上。看到这个情景，博比和菲利普再也笑不出来了。

　　艾伦太太吓得脸色苍白，浑身发抖，几乎快被气疯了。她说：“比利·马克尔，我要给你妈妈打电话，告诉她你是一个多么爱出风头的小子！你差点儿就被撞死了，我的车也差点儿·了。事实上，我差不多都让你给吓死了。”

　　比利一边哭一边说：“噢，您看看我。我的衬衫扯破了，鼻子也流血了，我的自行车还给摔坏了。”

　　艾伦太太说：“快到我的厨房里去洗一下，我来帮你修自行车。但别把我干净的亚麻油地毯弄得到处都是血渍。”

　　博比和菲利普向比利喊了声再见，但他根本都没听见。当他们骑下山，拐到通往菲利普家的拐弯处时，菲利普说：“哎，可怜的傻比利！他是多么喜欢出风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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