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时有名的爸爸现在也成了农民

  《驭风少年》

  我爸爸崔维尔年轻时非常有名,现在却和祖祖辈辈一样也成了个农民。也许生在马拉维就意味着你注定要当个农民吧。我想宪法里一定找得到这样的规定,就像《摩西五经》里记载的律令一样:如果你不会照顾田地的话,那就只有在市场上做买卖的份了。在爸爸投身田地之前,曾经度过了一段四处漂泊的生意人生涯。

  那时爸爸住在马斯塔拉村东南方向群山之间的多瓦小镇上。回溯到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多瓦是个年轻人向往的好地方,在那里能挣上好多钱。当时统治马拉维三十年之久的独裁者海斯廷斯·卡穆祖·班达控制着整个国家。

  每个成长在马拉维的人都知道班达的故事。他是个土生土长的卡松古人,住在切瓦族击退恩戈尼族的大山脚下。班达曾经步行一千英里到南非的金矿上工作。后来,他在美国印第安纳和田纳西的大学都读过书,并在那里获得了医学学士学位。在返回马拉维、领导马拉维人民脱离英国的殖民统治之前,他一直在英国当医生。他是新马拉维的开国元勋。一九七一年,在他的压力下,马拉维议会授予他终身总统的头衔。

  班达是个严酷的人。他要求马拉维所有的经商者在店铺里挂上他的肖像,其他任何照片都不能挂在它上面。如果不把班达总统穿着三件套西装、抓着蝇掸的照片挂在墙上的话,你就等着被课以重税吧。班达禁止妇女穿不及膝盖的短裤和裙子,留长发的男人会被投入监狱,而电影里接吻的片段也被剪掉。总统大人厌恶接吻,即使到了今天,人们还是不太敢在街上当众拥抱接吻。最令人发指的是,班达的爪牙——警察和私人卫队——会把胆敢批评他政策的人全都抓走。许多马拉维人被监禁、鞭打,甚至被扔到河里喂鳄鱼。

  虽然存在着种种严苛的律令,做生意却不失为一种有趣的事。爸爸给我们讲过许多他做生意时的故事。他会搭便车穿山越岭到达马拉维湖,在那里买干鱼、粮食和穿过的旧衣服,然后把它们带回多瓦的市场进行交易。马拉维湖是世界几大淡水湖之一,几乎占据了马拉维的东半边。马拉维湖一眼望不到边,波涛像海浪似的汹涌翻腾。虽然它离我成长的马斯塔拉村只有两小时的车程,但我直到二十岁那年才亲眼见到了壮观的马拉维湖。站在岸边,望着无边无际的湖水,我的心头充满了对祖国的爱恋之情。

  到了湖边以后,生意人会搭乘“伊拉拉”和“乔西马尔普斯”这两艘汽船前往恩科塔科塔和曼戈切[ ①马拉维主要港口。]做生意,他们在船上准备了丰富的食品。旅途中生意人在甲板上载歌载舞,玩得不亦乐乎。靠岸以后,爸爸会和那里的尧族穆斯林做生意。马拉维湖东岸住的绝大部分都是信奉伊斯兰教的教民。

  一百多年以前,尧族从马拉维湖那头的莫桑比克进入了马拉维。桑给巴尔的阿拉伯人说服他们皈依了伊斯兰教,然后让尧族穆斯林把我们切瓦人抓去当奴隶。他们洗劫村庄,把男人全都杀光,然后把妇女和儿童运到莫桑比克境内。到了那里以后,他们给奴隶带上项圈,然后再把他们带到坦桑尼亚。这一切前前后后历时三个月之久。到达印度洋边的时候,大多数奴隶都已经死了。尧族穆斯林会用剩下的奴隶从葡萄牙人手中换来枪支、金块和食盐。

  切瓦人和尧族人曾在马拉维的土地上频起纷争,在伟大的苏格兰传教士戴维·利文斯顿的帮助下,马拉维结束了奴隶制度,开始进行自由贸易,并建立起学校和教堂。年轻人得到受教育的机会,并能靠自己的汗水挣钱。当所有人都能从经济中获益时,部族间的纷争也就自然而然地消失了。我们把尧族人看作自己的兄弟姐妹。我妈妈就是尧族的,我也算半个尧族人吧。

  爸爸跟我讲过不少有关于曼戈切小城的故事。曼戈切在马拉维湖的最南端,靠近歇尔河的河口地带。他把曼戈切比喻成只有在书里才能读到的北非大集镇。马拉维人、赞比亚人、坦桑尼亚人和莫桑比克人在大街上操着各自的语言讨价还价,空气中弥漫着汗臭以及辣酱、煎鱼和烤玉米的香味。满满一大把钱很快会在酒馆里花光。到了晚上,妓女们会用热水澡、昂贵的食物以及其他一些我长大后才明白的娱乐方式招待满载而归的生意人。生意人往往会流连在这种地方,直到挣来的钱全部花光为止。爸爸记得有些男人走出妓院时,身上竟只剩下一套内衣。

  做这种事的生意人大多在家里有老婆孩子。爸爸即使在遇见妈妈之前,也从来没在花街柳巷风流过。那时他还年轻,在各地四处奔波,没有精力放在女人和孩子身上。当然他也有过一些女朋友,但他从来不和酒吧女打交道。因为他不像同伴们那样四处拈花惹草,“教皇”的名号也就渐渐在市场里传了开来。

  “我们的教皇啊,”他们会用齐切瓦语开玩笑说,“怎么了?你从木瓜树上掉下来跌断了命根子吗?别信你妈妈的话——那里的姑娘简直火辣极了。”

  爸爸忍受着旁人的调侃,不然又能怎么办呢?没过多久,所有人都知道了“教皇”这个外号,但很少有人记得为什么要把爸爸称为“教皇”。

  我爸爸身材魁梧,酒量更是非常惊人。一天晚上五点刚过,他和朋友们去多瓦最大的饭馆吃饭。根据爸爸的说法,那天晚上他一共喝了五十六瓶嘉士伯啤酒。第二天凌晨到家以后,他还把这段经历讲给朋友们听。醉酒常会演变成群殴,爸爸最不害怕的便是跟人打架了。

  过了段时间,爸爸便成了远近闻名的生意人。这不是因为他的精明,也不是因为他的酒量,而是因为他那神奇的臂力。马拉维人常说,“人的力量很难撑起一片天”。爸爸显然不认同这样的说法。

  每年七月六日,马拉维人民会为摆脱英国殖民统治而举行庆祝活动,与美国在七月四日那天的仪式大致相仿。和美国人民一样,马拉维人也会载歌载舞,分享鲜美的烤肉。某年的独立日,马拉维雷鬼音乐鼻祖罗伯特·福穆拉尼要在多瓦的市政厅举办一场音乐会,时年二十二岁的爸爸决定前去参加。

  罗伯特·福穆拉尼是爸爸最喜欢的歌手。他的歌曲旋律萌发于马拉维这片沃土,大多描述马拉维贫苦人民的奋斗人生。爸爸在卡松古、利隆圭、恩科塔科塔以及恩奇斯看过福穆拉尼的多场演出,这位歌手的标志性白衬衫使他在舞台上显得越发耀眼。

  你一定料想得到,独立日那天人们为了观赏福穆拉尼的演出,早早地在市政厅门前排起了长队。可那时爸爸还在饭馆里喝得酩酊大醉呢。几小时以后,他踉跄着走出饭馆,这时福穆拉尼的美妙歌声已经传遍了整个小镇,音乐会早就开场了。

  爸爸冲向市政厅,发现外面仍然有人在排队入场。如果你和我们非洲人在机场或车站一起排过队的话,一定知道我们从来不守秩序。既然这样,排不排队又何妨?爸爸没有浪费时间,他拨开众人挤到队伍的最前面,却在门口被警察拦住了。

  “里面满了,”警察说,“现在不允许任何人入场。”

  爸爸出示了门票,但警察仍不让他入场。爸爸凭着酒气把警察推到一边,飞速混入人群。入场以后,爸爸被眼前壮观的景象惊呆了:罗伯特·福穆拉尼和他的卢库布拉河舞蹈团正在台上演出。福穆拉尼穿着时尚的白衬衫,肩膀上挂着把吉他。舞台的侧后方,工人们正在准备烧烤晚会,烤架前堆着大量的牛肉和山羊肉,当然还有堆积成山的嘉士伯啤酒。

  爸爸压抑着兴奋的心情,挤过汗流浃背的人群,来到观众席的最前面。福穆拉尼唱起最为听众喜闻乐见的歌曲《姐妹》,这首歌是写给那位他长期与之有隙的太太的。

  “小姐,”他唱道,“别因为我穷就看不起我。你不知道我的前景有多么光明……”

  爸爸似乎被美妙的音乐冲昏了头脑,在台下兀自跳起舞来。其实他并不是在跳某种特定的舞蹈——他已经完全融入舞蹈之中,自认为是世上最好的舞者。他的手臂和双腿像羚羊一样轻柔,他那庞大的身躯像蝗虫似的在空中展翅。哦,这种感觉简直太棒了!他睁开眼睛,这才意识到音乐已经停了下来,所有人都静静地站在原地。马拉维音乐教父罗伯特·福穆拉尼正站在台上对他怒目而视。

  他指着爸爸嚷道:“快把这个醉鬼拖出去,他把我的音乐会全毁了。”

  愤怒的人群立即喧嚣起来:“他在这里,快把他轰出去!”

  爸爸的心情一下子变坏了,这让他情何以堪?他只不过是享受快乐而已,现在却被心目中的英雄当做孩子一样在众人面前呵斥。爸爸认为自己遭到了背叛。他挺直身体,激动地指着舞台。

  “福穆拉尼先生,”他叫嚷着,“我受邀来到这里,和所有马拉维人一样,我也在庆祝我们的独立日。听着,我不是这里唯一的醉酒者,你不能这样对待我。另外,你的工作就是演唱,让大伙开心,你怎么能把观众赶出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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