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黎明银色的光辉下，所有事物看起来都和往常不同。房间里映出的影子，是略带紫红的浅灰色。上面挂着以前房子照片的壁橱，背后搭着莉莉晨衣的门扇，旧玩具箱和摆满了书的书柜，看上去都只是朦胧的灰色物体，仿佛它们都在等待日光的照射，帮助它们恢复原本的色彩。莉莉仔细倾听着。她怎么突然醒了呢？难道是听到了什么动静？她偶尔在半夜中醒来，觉得自己隐约听到了什么东西的回声。某种声音，但她不知道是什么具体的声音。于是她继续侧耳倾听。整座房子好像在沉睡一样，深沉地呼吸着。

　　妈妈还在睡梦中，爸爸也是。莉莉从床上爬了下来。她轻轻地踮着脚尖走到窗帘前，拨开一个缝隙，刚好可以让她看到窗外。

　　一只狐狸正从草坪上穿过。它黑色的爪子在潮湿的草地上留下了银色的脚印。它停下脚步，抬起头，向莉莉望来。那一刻，它好像雕塑般一动不动，一只爪子还悬在半空中，耳朵直直地竖立着，望着她。它深深地凝视着莉莉的双眼。莉莉把脸更加贴近冰冷的玻璃窗。那只狐狸转回头，继续小跑着穿过草坪，消失在两丛银灰色的灌木中间。

　　莉莉的呼吸给玻璃窗蒙上了一层雾气。她用手擦干净玻璃，却看不到那只狐狸的身影了，只能隐约看到它留在潮湿草坪上的银色小脚印。整座花园正静悄悄地等待着什么，四处铺满了灰色的阴影。莉莉打了一个寒战。她离开窗台，爬到床上，钻进了暖暖的被窝里。她伸手去摸小狐狸，但小狐狸好像掉到了床下。

　　莉莉想下床去找小狐狸，却已经不知不觉沉入了梦乡。第二天在学校时，莉莉想起了那只真狐狸。当爸爸来接她放学时，她差点儿告诉爸爸，自己昨晚看到了什么。但是她没有开口，那只狐狸是她的秘密。

　　“妈妈今天好些了吗？”到家时，莉莉问爸爸。

　　“她还在休息。不过，你待会儿可以去找她，告诉她今天在学校的事。现在我得去干活了。晚餐前，你先去花园里玩吧。怎么样，莉莉？”爸爸说。

　　莉莉在草坪中央，大树下的椅子上坐了一会儿。花园被下午的阳光照得暖暖的。虽然已经是晚秋，小蜜蜂们依然在篱笆旁边的花床上空“嗡嗡”地飞来飞去，从一朵粉红色的花飞向另一朵。树枝搭起的棚架支撑着已经枯萎的豆苗。白蝴蝶扇动着翅膀，飞翔在卷心菜地的上空。曾经住在这里的那位老妇人，对这片菜园倾注了满满的爱。“等我们安顿下来以后，也种一些自己喜欢的蔬菜。”爸爸说。

　　千万别种卷心菜，莉莉心想。她站起来，沿着今天凌晨那只狐狸走过的路穿过草坪。太阳把草地上的露水晒干了，那只狐狸留下的小脚印也消失不见了。莉莉找到那两丛银色的灌木，走了进去。她用手拨开叶子，它们现在看起来更像是绿色，而不是银色。叶子在她的手上留下了浓郁的味道。灌木丛对面，是一扇金属大门。莉莉朝大门里张望。她看到一条长满青草的小径横在面前。莉莉的正对面是另一扇摇摇欲坠的木头门。门里面是什么呢？

　　“莉莉？莉莉？”爸爸在喊她。莉莉飞快地跑回自家的草坪。

　　爸爸在大树下的椅子旁边放了一个托盘。托盘上是一个蓝色茶杯和一个粉红色茶杯。蓝色的那杯茶是爸爸的，粉红色的那杯是莉莉的。爸爸还做了三明治。

　　“花生酱，”他说，“还有香蕉做的馅儿。”莉莉皱了皱鼻子。爸爸对三明治的品位真让人不敢恭维。“吃一个吧。”爸爸说，“现在离晚餐的时间还早呢。”莉莉一点也不饿。自从妈妈生病以后，她就一直没有食欲。她咬了一口三明治。花生酱在她的舌头上留下了黏稠而厚重的感觉，很不开心。

　　一只小鸟从树枝上飞下来，落在草坪上。它歪着头，用小珠子般的眼睛盯着莉莉。莉莉掰下一小块三明治扔到它面前。小鸟跳过来，叼起那一小块三明治，又飞回了莉莉头顶的树枝上。一块又一块，小鸟吃掉了莉莉的整个三明治。爸爸却没有注意到，因为他一直忙着喝茶、想事情。他心不在焉地吃掉了另外三个三明治。莉莉知道爸爸正在写作，他的思绪都被笔下故事的后续发展占据了。

　　有一个作家爸爸，就会时常遇到这种问题。但是大多数情况下，莉莉都不介意。爸爸喝下杯子里的最后一口茶，看着莉莉，仿佛刚刚意识到她的存在似的，问道：“学校怎么样？”“还不错。”莉莉回答，虽然事实并不是这样。“交到新朋友了吗？”爸爸又问。莉莉摇摇头。还没有那么快，在新的学校里跟新的人相处，重新开始，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她又想起了艾丽。她多么希望在新学校里有艾丽陪着啊。“我再写一章，然后去整理一下阁楼，今天的活就干完了。”爸爸说，“你不介意一个人在这里再待会儿吧？”莉莉点点头。“我喜欢在这里玩。”她说。“太好了。”爸爸伸手去揉她的头发。“讨厌，爸爸！”莉莉躲开了爸爸的手。爸爸捡起地上的托盘，进了屋。

　　莉莉沿着花园右侧的石灰小路，走过一排排覆盆子藤，沿着一棵苹果树和某种水果树伸出的长满了刺的树枝，走过泛着臭味的肥料堆，又绕过花园的另外一边，回到篱笆前。她还能去哪儿呢？她从松散的小木棚旁边的灌木丛上，摘下最后一朵玫瑰花所有的花瓣。她在小木棚里扑满灰尘的架子上，找到一个空果酱瓶，用外面的水龙头给它灌满了水，又把玫瑰花瓣都塞了进去，用一根棍子不停地搅拌。她在做玫瑰花香水。最后，她把香水瓶放在架子上，紧挨着一盒钉子和一卷花园用的绳子。

　　她穿过草坪，又来到那扇金属大门前向里张望。对面那扇木头门上装着生锈的合页，但没有门闩。门已经有些腐朽了，最上面的合页已经脱开，所以门稍微打开了一点，露出一道缝隙，刚好可以让一只瘦小的狐狸穿过。莉莉也想穿过这道门，但现在还不是时候。爸爸又在喊她了：“该进屋了！莉莉，你在哪里？”

　　莉莉庆幸自己躲在了灌木丛里。如果爸爸看见她正站在这扇门前，肯定会告诫她说，不能打开这扇门，不能进到里面。但是，如果爸爸没有看见她，也没有明确地告诉她，她就依然可以进去吧。莉莉转身向屋子走去，她隐约听到了什么—一阵歌声，轻薄而细长的声音。有人就住在这附近，莉莉心想。也许那将会是她的新朋友，就像艾丽一样。

　　她的脊背一颤，那是一首老歌，听起来像是祖母才会唱的那种。“快点儿！”爸爸又在喊。莉莉跟在爸爸身后走进屋里。“我整理阁楼的时候，发现一样东西。我想你肯定会喜欢的。”爸爸说。“是什么？”莉莉问道。“过来看吧。”爸爸回答。莉莉跟着爸爸走上楼梯，朝她的房间走去。

　　一座老式的玩具房子方方正正地摆在暖气前的地板上。玩具房子的墙壁是用薄薄的木板制成的，上面还刷了米白色的油漆。房子前面有四扇绿色的凸窗，两扇在楼上，两扇在楼下，分别排列在绿色大门的两侧。屋顶的砖瓦涂成红色，两边各有一个烟囱。“把大门打开吧。”爸爸说。

　　莉莉跪坐到地上。房子的大门敞开了，通向里面的房间。楼上一共有两间卧室，还有一间小小的卫生间。楼下有一间厨房，一间起居室和一间铺了地板的客厅。每间卧室的墙上都贴着玫瑰绽放的壁纸。房子里还放着家具。每间卧室都有一张床、一张木头桌子和几把椅子。厨房里放着小巧的锅碗瓢盆。那里甚至还有一只小瓷狗，卧在藤条篮子里。

　　莉莉小心翼翼地拿起每一样东西，吹掉上面的灰尘，再按照原来的样子放回去。“后门也可以打开哦。”爸爸说。

　　莉莉把玩具房子从暖气前挪开一点儿，这样她就可以看到后门了。房子两侧各有一扇装了合页的简单木门。后门做得不像正面那么逼真。她把门打开，发现里面还有几个房间，都是空荡荡的，只有好像一家人的几个玩具娃娃：妈妈、爸爸和一个女儿，都穿着毛毡做的衣服和金属做的鞋子。这些娃娃都很有弹性，可以弯曲，能够让它们坐下来、站直身子或移动手臂，做出正在工作的样子。

　　“这个可有些年头了。”爸爸说，“估计值不少钱。它肯定是那位老妇人的东西，我猜她也愿意让你来玩。”莉莉马上想起学校里班上那些女生。她们肯定没人喜欢玩这样的玩具房子。她们已经太大了。她可以想象自己被她们议论和嘲笑的样子。但她们现在不在这里，所以不会知道。莉莉把她们赶出了脑海。

　　“太可爱了。”她说，“我可以把它就这样放在我的房间里吗？“当然可以。”爸爸回答。

　　当爸爸下楼去做晚餐时，莉莉把玩具房子里的东西都挪动了一遍，让它看起来更温馨了一些。她把人偶爸爸放在厨房里，把人偶妈妈放在楼上卧室的床上，又让人偶女儿坐在妈妈身边的椅子上。她在花园里听到的旋律依然徘徊在脑海里。悦耳的音符如同鸟鸣。但那是一个女孩清晰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反反复复出现在莉莉的思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