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睁开了眼睛。她躺在床上，依偎在白色的被窝里，脚暖乎乎的，只有鼻头有一点冰冷。房间里已经亮堂堂的。她拿起闹钟来看时间。还不到起床的时候，但今天是星期一，意味着早晨要去上学。每个早晨去上学前，莉莉都会有这种不舒服的感觉，好像一条长长的鳗鱼在胃里来回蠕动。

　　不自觉地，莉莉伸出手去抱小狐狸，好得到一点安慰。但小狐狸不在枕头下面，也不像往常一样躲在被窝里，靠在她身旁。可能是掉到床下去了？莉莉把头探到床下去看，把手伸到床下来回摸，但还是没有找到小狐狸。她试图回想昨晚睡前发生的事情，其他的回忆却突然涌进了她的思绪。

　　“啪、啪、啪……”爸爸的脚步声回响在门外。“该起床去上学了，莉莉。”他说完，轻轻走进卫生间，锁上了门。莉莉躺在床上，听着卫生间传来的冲水声。卧室的暖气里传来水流经过水管时发出的沉闷的“哗哗”声。就算再多等一阵子，卧室里还是一样寒冷。暖气从来没能让卧室彻底暖和起来。她从床上爬下来，摸摸整齐地挂在门后的睡袍。那是一颗黄色的小种子，粘在了袖子的线头上。莉莉慢慢穿上校服，想去看看，妈妈是否已经睡醒了。卧室的门微开着。莉莉朝里望了望。妈妈躺在床的一侧，闭着眼睛，呼吸很深。莉莉就这样看了一会儿 ：被妈妈身体拱起的白色被窝的形状，随着有节奏的呼吸，上下浮动着。一缕深色的头发卷曲地垂在枕头上，好像问号的形状一样。

　　“去洗脸洗手，莉莉。”爸爸路过莉莉身边，走进卧室时，轻轻摸了一下她的脑袋，说—他有一股牙膏的味道，“然后下楼来吃早餐。让妈妈安静地多睡一会儿。”“妈妈除了睡觉以外，什么也不做。”莉莉想，“一个人到底需要睡多久才够呢？而且为什么睡了这么久，她还是没有康复的迹象，反而好像病情更加严重了呢？”莉莉来到厨房，小口嚼着一片涂了蜂蜜的烤面包。爸爸在一旁忙着，给莉莉做三明治午餐，帮莉莉刷洗上学穿的皮鞋，给自己煮咖啡。莉莉一边想着妈妈，一边晃动着双腿。“妈妈永远都不会好起来了，是吗？”莉莉轻声说。声音太小了，爸爸根本没有听到。“大衣、书包，还有书。”爸爸说，“都带上了吗？现在就得出门了。”

　　莉莉从凳子上滑下来，去拿挂在客厅的大衣。她拿起书包，把餐盒放进去。爸爸打开大门。一股寒流随风而入，还吹进了几片干枯的树叶。“抓紧了哦！”爸爸说，“我们今天要被风吹进学校了。”他们出发了。莉莉一路连跑带跳，追着爸爸的大脚步。

　　爸爸把她放在操场大门前。去教室的路看起来那么遥远，好像要穿过千里荒野，经历无限险恶，才能到达。哈里特、西蒙妮和露西站在攀登架前的扶手旁，停下聊天，盯着莉莉从她们眼前跑过。莉莉一直跑着，没有停下来。她跑到教室门口，差点儿撞在老师身上。“小心点儿，莉莉。”阿蒙德夫人说，“别着急。你没有迟到，上课铃还没有响呢。”

　　莉莉挂起大衣，把餐盒放进抽屉。教室里比外面暖和多了。她走到书架前，想选一本书看。她浏览了书架上所有的书，还有因为尺寸太大而放不进书架，被放在旁边纸箱子里的书。她找到了一本图画书，封面上画着一只狐狸，内容却很无聊，只是在介绍实际的知识而已。

　　“你是在找什么特定的书吗？”阿蒙德夫人问她。莉莉摇摇头。她拿出一本名叫《北极之春》的书，坐在椅子上，一页一页地翻起来。上面的图片太美了，有一页画了一只北极狐。冬天来临时，它的毛皮从棕灰色逐渐变成了雪白色。

　　点名之后，阿蒙德夫人告诉大家，午休过后，学校会来一位客人。“她是一名作家。”阿蒙德夫人说，“就像莉莉的父亲一样。不过，她是专门写儿童书的作家。”阿蒙德夫人向莉莉微笑了一下。莉莉看到露西向哈里特使了一个眼神。哈里特又在西蒙妮耳边轻声说了些什么。莉莉肚子里那条鳗鱼扭动得越来越猛烈。她突然觉得很想吐。她闭上了眼睛。那一刻，所有的声音都停止了，只有莉莉一个人在黑暗之中。接着，她看到了什么东西：起先只是一个模糊的动影，渐渐变成了一个形状，看起来好像是个小动物。那个形状逐渐清晰起来—是一只狐狸。它凝视了莉莉一会儿，迈开步子，小跑起来。它的态度自信无比。

　　莉莉睁开眼睛，狐狸顿时消失了，但她内心的感觉已经全然不同。她突然得到了勇气般地回望着露西、哈里特和西蒙妮。她们停止窃窃私语，一个接一个地回到桌子边，去看自己的书了。

　　课外活动的时间到了。莉莉实在不想去操场上玩。她磨磨蹭蹭地穿上大衣，出去的路上，又去卫生间转了一圈来拖延时间。如果艾丽在就好了。在原来的学校里，她们两个总是时时刻刻在一起。班上那三个女孩在树下的长椅上挤作一团，瞄着从大门出来的莉莉，小声说笑着。莉莉做了一个深呼吸，静静地站着，闭上眼睛。

　　她试图想象那只狐狸。她静静地等待着。狐狸探着鼻子，从大楼一侧走进来。它越过垃圾箱和看门人的小房间。这次，它全身长满了雪白的毛皮，就像图画书里的北极狐一样。它的眼睛依然闪闪发光，谨慎地迈着每一步。它咧开嘴，莉莉看到它那如刀锋般尖锐的牙齿。

　　有人从背后推了莉莉一把，她吓得睁开眼睛。那两个低年级的小男孩已经跑开了。他们不是故意的，只不过正好在鲁莽地四处乱跑，而莉莉挡住了他们玩追逐游戏的道路而已。

　　莉莉看了一眼坐在大树下、长椅上的那几个女孩。露西调整了坐姿，故意与另外两个女孩保持一点距离。哈里特和西蒙妮摇晃着双腿，看起来很无聊的样子。莉莉从她们面前缓慢地走过。她们似乎没有注意到莉莉。她们没有偷笑，也没有窃窃私语。莉莉去操场对面看大家玩跳绳。一个保育员握着绳子一头，阿蒙德夫人在另一头摇。大绳有节奏地击打着地面。一排小男孩和小女孩轮流去跳。

　　阿蒙德夫人微笑着问：“你想一起玩吗，莉莉？”莉莉摇摇头。她只想看看而已。她听得出大家在唱的曲调，在原来的学校里，她也唱过。午休过后来学校的那位作家留着一头灰色短发，戴着一对庞大的银色耳环。她看起来好像一位老祖母，大笑的时候，却更像一个小孩子。她为大家朗读了一个小女孩的幽默故事，又请大家每人编一个自己的故事，关于什么的都可以。只有莉莉不知道该编些什么。当她再次闭上眼睛的一瞬间，那只狐狸又出现了，凝视着她。它是那只真实的红棕色狐狸，不是图画书上的北极狐。但是莉莉不想讲它的故事—它是只属于莉莉的秘密，不该跟任何人分享。

　　莉莉睁开眼睛。大家都在忙着写写画画。她盯着自己的空白纸。那位作家女士微笑地看着莉莉。“最困难的地方总是开头，对吧？”她说，“先把你能想到的词语写在纸上，然后故事就会慢慢形成了。你只要做好准备让故事出现。它就像一只害羞的小动物呢。”

　　莉莉的故事非常害羞。它想藏在森林里，不让别人看见。莉莉想象着一个树林，又想象着一只小鸟，一只翘着尖尾巴的鹪鹩，藏在一棵长满刺的大树上。接着，她想象出一只猫咪。在她心中，这只猫很胖，而且越来越胖。它实在是太胖了，所以根本捉不到那只小鸟。它每天想做的事只有睡大觉。那只猫咪用圆圆的金黄色大眼睛盯着莉莉，胡须垂在脸颊两侧。它开始愉快地“喵喵”直叫。阿蒙德夫人让大家在午餐后继续写自己的故事，还可以根据故事内容加入自己的插画。到了放学时间，大家就可以回家了。

　　爸爸独自在操场上等着莉莉。远处是一群来接孩子的妈妈，她们围在一起，又说又笑。莉莉慢悠悠地朝爸爸走去。“今天过得开心吗？”爸爸问。“我们写故事了。”莉莉说，“整个下午，阿蒙德夫人都让我们创作自己的故事。”“听起来像是我最喜欢做的事！”爸爸说，“想跟我讲讲你写的故事吗？”“还不行。”莉莉回答，“只是一只肥猫的故事，一只很肥很肥的猫。”“它是一只贪心的猫吗？”爸爸问，“它是不是一整天都在吃甜甜圈和糖果？”“不是。”莉莉说，“它又肥又懒，因为它要生小猫了。”“哦。”爸爸回答，没有再问其他问题。“妈妈怎么样了？”莉莉问爸爸。他们正沿着人行道向家走去。“她还是很疲劳。”爸爸说，担忧地皱起眉头。莉莉没有再说话。她沉默着，一直走到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