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我突然意识到小兜的绘本几乎全是外国人写的外国事，这个发现让我颇为不安。就像人们常说的，一个人的味蕾最惦记小时候吃的食物，那么在精神食粮上是不是也会有同样的问题呢？一个从小在绘本的世界里吃惯了西式大餐的孩子，会不会对烤鸭、东坡肉、绿豆沙没有太多感情呢？

　　公平地说，这个洋口味确乎是绘本出版大环境下的产物。就拿节日主题的绘本来说吧：有一天我出于好奇在亚马逊上搜索了一下以“圣诞”为关键词的绘本有多少，结果发现仅简体中文版就有二十多本。而以端午为关键词的绘本，仅毛毛虫童书馆有一册《端午节的故事》。

　　在本土绘本中，应该说毛毛虫童书馆在这方面的努力是挺让人瞩目的。小兜两岁多的时候，我就特意给她买了毛毛虫童书馆的中国经典图画书大师卷第一辑，包括《小蝌蚪找妈妈》《九色鹿》等七本。在我当时的视野范围内，这套书应该算是绘本的中国风中品质比较高的。我个人最喜欢《小蝌蚪找妈妈》中陈秋草先生画的插图，充满了国画的意境之美，同时又不失童趣。

　　但小兜对这套书并不怎么感兴趣。当然，这也是有客观原因的，这套书中我认为最优秀的两本是《小蝌蚪找妈妈》和《九色鹿》，小兜说这两个故事她以前在故事CD里已经听过了，所以不太愿意让我再给她讲。可是如果是她喜欢的绘本，她是会追着你反反复复讲很多遍的。至于其他的几本，坦白说我自己也不是太有感觉，所以小兜不感兴趣我也表示理解。无论如何，这套书就这样不幸地被小兜打入了“冷宫”。小兜从四岁开始认字以后，经常自己从书柜里挑书然后一个人捧着看，而在我印象里，这套书也很少被她“宠幸”。

　　接下来又陆陆续续买过若干本土绘本，也没有碰到非常满意的，为此我还特意跟几位绘本控讨论过：这究竟是娃的问题，还是我的问题，抑或本土绘本自身的问题？我本来还很心虚地以为会被批评崇洋媚外，没想到他们的说法惊人的一致：“小兜的反应很正常。总觉得国产绘本缺点什么……太想讲道理？太急于表达自己？太端着？总之大多数都不太自然。”

　　于是，我对自己挑选绘本的方式进行了部分修正：如果娃不喜欢看本土绘本，那么尽可能让她多接触一些国外绘本中带有中国元素的作品吧。比如乌利·舒利瓦茨的《黎明》，虽然作者是美国人，但这一作品的灵感来自柳宗元的《渔翁》。乌利·舒利瓦茨画的是水彩，却借用了中国水墨画晕染的技法，所以这本书在画风和意境上都颇有些东方韵味。

　　而且，我为了激发小兜对这本书的兴趣，自己一边翻一边啧啧赞叹：“好美啊，真是太美了。”小兜被我的渲染所影响，一开始也显出很欣赏的样子，还学着我的语气说：“啊，好美呀。”可是后来再想给她多讲几遍，她就明显不愿意听了，非但如此，她还对这本书有相当负面的评价：“无聊。”

　　我尽可能地站在小兜的立场理解她的逻辑。或许对娃来说，仅仅有美还是不够的，根据之前提过的“真善美趣”的原则，这本书无论如何都不能算得上“有趣”。例如，它不管在构图上如何诗意，但文本本身确实不是孩子特欣赏的那一类。看，它的第一页只有一个字：“静。”第二页：“止。”第三页：“又冷又湿。”唉，我不得不承认：这个我所喜欢的极简主义文本，的确不是娃所欣赏的节奏。

　　在带有中国元素的国外绘本中，小兜最喜欢的是琼·穆特的《石头汤》。所谓的石头汤，其实跟钉子汤是一个意思，它是由美国作家演绎的欧洲传说，借用了中国的佛教背景。偏偏我对这本书很不以为然，因为在石头汤的烹饪过程中，完全没考虑食材间的搭配。把面条、饺子、胡萝卜、洋葱、蘑菇、豌豆荚、卷心菜、豆腐、云耳、绿豆、山药、芋头、冬瓜、玉米尖、百合、酱油全放进同一口锅里来煮汤？这究竟是喂人还是喂猪呢？能想出这个主意的人，完全不了解中国的饮食文化嘛。更让我无语的是，有一天我带小兜去菜场买菜，说起晚上要煲汤，她居然特意叮嘱我要记得放几块石头进去。在遭到我的反对之后，她还非常认真地向我保证：“石头真的能煮汤的，我确定！”

　　后来好不容易又发掘了一些不错的本土绘本，为了能让小兜喜欢它们，我只能怀着不屈不挠的精神循循善诱。例如，我在某图书馆给小兜办了一个借书证，每次能借六本书。于是我跟小兜定了一个原则：她自己挑三本，我替她挑三本。小兜自己挑的那三本无一例外都是国外绘本的中文版，当然娃自己没有国外和本土的意识，她只是挑她真正感兴趣的。而在我为她挑的配额里，我常常特意混入若干本土绘本作为阅读视野的补充。

　　小兜最早喜欢上的真正意义的本土绘本，要数上一节提到过的那本立体书《过年啦》。另外，类似根据民间故事改编的《漏》这样的绘本，也基本达到了让我和小兜都比较满意的效果。事实上，如果把这本书混进一堆绘本里面，小兜不太可能会主动挑它，因为从封面到内页都黑乎乎的，而且这个极简主义的书名对娃来说也不吸引眼球。所以在那次借的六本书里，它是小兜要求讲的最后一本。我讲前面几页的时候小兜都面无表情，一直讲到写着二十个“漏”字的那一个跨页，她才开始表现出兴奋的神情，甚至主动要求自己负责读这一页的文字，读得乐呵呵的，然后又继续要求读有十个“漏”字的下一页。用作者梁川自己的话来说：“《漏》是很乡土的东西，土得掉渣。”这样的土，反倒是现在的我比较看重的。现在的娃怎么会缺少全球视野呢，但他们很可能匮乏乡土体验。

　　到目前为止，小兜最喜欢的本土绘本，是台湾汉声的《最美最美的中国童话》系列。给小兜买这套三十六本的大部头的时候，六岁的她已经进入了独立阅读时代，从收到这套书的当天开始，她一有空就安安静静、痴痴迷迷地捧着它们埋头猛读。我在一旁暗自庆幸，小兜已经不再需要我念给她听了，因为这一套书的字密密麻麻的，实在是太多了，如果从头到尾大声读完三十六本，我简直会一命呜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