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指着菜单上的火腿蘑菇比萨图片时，爸爸依然没注意到，我一直都没有开口说话。“你为什么带我们来这里？”路克狼吞虎咽地吃着番茄块。“你不是喜欢吃比萨吗？”爸爸头都没抬地说。“那倒是。不过，我的意思是，我们通常都不来餐厅吃比萨。”

　　爸爸用餐巾纸擦了一下自己的嘴和手，愣了好久都没回答。终于，他开口说：“我只不过想带你们吃顿好的。”“为什么？发生什么事了吗？”“我就不能带你出来吃顿饭吗？”爸爸终于忍不住发火了。“我就说说罢了！”路克低声抱怨，“不像某些人。”

　　他的腿在餐桌底下乱晃，踢我的小腿。我没说话，用脚回踢他，并试着躲闪他的攻击。就这样，我们在餐桌下开战，拼命踢着对方。“嘿！你们两个怎么了？”爸爸怒气冲冲地嚷嚷，我刚才不小心踢到他的腿。“是她。”路克说，“是她在搞鬼！”“别闹了！你们两个！”我没有吃完自己的比萨。我把最后一块悄悄藏到餐桌底下，用餐巾纸包起来，塞进我的牛仔裤裤兜里。万一我又碰到杰德，就能把比萨给他。

　　服务员小姐拿着账单走过来。爸爸对她挤出一丝微笑，可惜他的微笑苍白无力，仿佛在说：“我也很努力想高兴起来。”“爸爸？”爸爸取出钱包时，路克问，“我们不应该给流浪汉钱，对吧？”我靠在椅背上，手臂交叉放在胸前，沉默地盯着他，看他到底敢不敢说。

　　“就算送流浪汉食物，比如一块馅饼或一块比萨什么的，也不行吧？”路克把“馅饼”和“比萨”两个词说得特别大声，嘴里的面包屑一直喷到餐桌对面。他有时真的恶心到了极点。

　　“我们首先要关心的是自己到底有没有吃饱。”爸爸一边说，一边拿出钱包。他钱包里鼓鼓囊囊的，装满了钞票。我们俩都注意到了。他的钱包里从来没有过这么多钱。我想他是不是中彩票了，但他从来不买彩票，他只会买一台大得离谱的高清平板电视，然后再带上一整套的《摩斯警长》DVD。

　　“但是，这样做对吗？”路克不屈不挠，眼睛依然盯着爸爸钱包里的钞票。爸爸没有看他。“不对，完全不对！”他厉声说，“我不希望你们给流浪汉钱、食物或任何东西。”路克又把他的腿朝我荡过来。

　　爸爸继续说：“这个世界上有些人一无所有，但他们依然努力养活自己的孩子，为孩子撑起一个家。即便这个家小得可怜。”他站起来，盯着我们的眼睛。“走吧。”他说，“我们去公园转转。”

　　我们已经长大，似乎好久没去过公园了。如果你好久不去一个地方，就会感觉那个地方好像不再属于你。你不会再和同龄的孩子一起排着队玩荡秋千，即使秋千空着你也不会去玩。 我走去花园那边。通常家长们会坐在这里，远离大声喧哗的孩子。路克爬上一棵树。爸爸坐在树旁的一张长椅上，不停地翻动手中的文件。有时，一家人不坐在一起，也依然是一家人。

　　我在想自己的事情，比如妈妈为什么会和流浪汉杰德在一起？他也看得到她吗？就在那时，我听到身后的树丛中传来一阵沙沙声。一条银灰色大狗跳了出来，就是我在学校操场上看见的那条大狗。当时，它和妈妈在一起。我屏住呼吸，紧紧抓住自己的胳膊。这条狗轻轻碰了碰我的手， 把鼻子放在我的手底下，让我摸它。

　　它围着我不停地转圈儿，然后坐下来，尾巴在地上甩来甩去，把地上的小石子都扫到了一边。它的头到我的胸口那么高，它棕色的小眼睛像星星一样闪亮。它的眉毛、胡子和毛下巴都在不停地抽动，它渴望的表情仿佛在说：“我想和你在一起！”

　　我真的、真的，差点叫出声来！不是因为我害怕，而是因为有的时候，我们真的会情不自禁。我几乎就要脱口而出：“瞧，妈妈，快瞧！它真可爱，不是吗？”

　　即使妈妈根本不在这里，我也忍不住笑起来。现在，我给自己定下唯一一条沉默时的规定—我可以笑！因为笑算不上说话。没人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所有人都明白笑的意思，即便它是一条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