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子在难忘的巴学园一天天地过着快乐的日子,这时,战争的阴霾却渐渐笼罩了日本。
经过军队检查,那些年龄在三十四五岁的士兵已经不能再打仗,需要补充新的人员,所以本来绝对不可能被征兵的孩子他爸也被征召入伍,奔赴战场了。接着,由于战争疏散,我带着三个孩子和母亲到了青森。虽然那段时间带给所有日本人的都是痛苦的回忆,但对我来说,却是我人生中最充实、最有意义的时光。
战争是人类愚蠢的自相残杀,我没有一天不在担心着孩子他爸的生死,同时,我还要守住我的三个宝贝孩子。“绝对不能被困难吓倒,不能被吓倒。”我就这样凭着对孩子执著的爱,一步步渡过难关。
孩子他爸在那边也受了很多苦,从来没有从事过繁重体力劳动的他,尝尽了作为一个小士兵所受到的欺负和屈辱,还有后来在西伯利亚战俘营的生活……经过了很多苦难,在六年后,我们终于得以重逢。
战争激烈的时候,我们投奔了一个普通朋友,到了青森县三户镇一个叫诹访的小地方,热心的村里人借给我们一间苹果地里的小屋,我们收拾了一番,这间十六平方米大小的小屋就变成一个舒适的避风港了。彻子的转学手续也办妥了,她开始了在三户学校的学生生活。
从家到学校有八公里多的路程,只能坐火车。我把好容易弄到手的月票挂在彻子的脖子上。
“站务员说了,现在月票可是贵重东西,半年才发一回,千万别弄丢了!”我嘱咐她。
“知道了,妈妈!”
让人兴奋不已的乘火车上学的日子开始了。其实我一会儿就把这段对话忘在脑后了,家里有三个正能吃的孩子,还有妈妈和我,我整天都想着怎么填饱大家的肚子。
彻子很快就习惯了新学校的生活,也有了新的朋友。她每天看起来都快快乐乐的,其实,那时她心里正埋藏着一个秘密。当她告诉我的时候,已经是一年后了。
有一天,她站在马渊河的桥上和朋友说话,说着说着就入了迷,不知不觉地用手摆弄着拴月票的毛线绳,转着玩起来。那条毛线绳是拆了又用了好几次的旧绳子,转着转着,“砰”地一声就断了,月票顺势在空中画了一个圈,掉到河里了。对这个突发事件,彻子一下子惊呆了。
“我的月票!”
她的声音里已经带着哭腔了。这时,宝贝月票已经顺着河水轻快地漂远了。马渊河又深又宽,就算是大人,别说游过去,就是踏进一只脚也是很危险的。
彻子哭过后,就拼命地想:究竟怎么办呢,妈妈费了那么大劲才弄到的月票,让自己这么不小心就丢了,妈妈知道了会失望死的。
“好吧,从明天开始,就瞒着妈妈走着上学吧!”
为了不让妈妈担心,她作出了这么个决定。对于好奇心很强的彻子来说,这样做也有点冒险的味道吧,她对外婆、弟弟妹妹都只字未提。现在的父母对孩子的事是了如指掌,那个时候却完全是放任自流,谁家的孩子都一样。
上学的路上有很多苗圃和田地,一边唱歌一边欣赏四季不同的风景倒是很好,可要是赶着上学,就不能这么优哉游哉了。彻子注意到,到学校最近的路就是沿着火车线走。这条线虽然叫做东北本线,其实火车是很少来的。
可正当彻子为自己的这个发现暗自得意,大摇大摆地走着的时候,本来不会来的火车突然开过来了。
“那时,我正走在铁桥上,一下听到火车呜呜的声音,接着一辆火车就出现了。”
彻子急中生智,一下子钻到铁桥下面,双手抓住桥的横梁,就这样吊在桥上,下面就是乱石堆积的河床和汹涌湍急的河水。
她跟我说的时候,我马上就想起了山本有三的《路旁的石头》里的主人公,这本书彻子小时候也读过很多遍,当时她的脑海里肯定也浮现出书里的情景了吧。
“结果,我连鞋子也没掉呢!”她得意洋洋地结束了自己的讲述。
“还好,没出事。”我嘴上这么说,心里却直后怕,“要是手抓不住,一松手掉下来怎么办啊?”我不禁毛骨悚然。
“以后可再不要这么做了。”
“没事,现在又有月票了。”
一边听着彻子描述这一年多埋藏在她心里的冒险经历,我一边由衷地感谢神灵的呵护。
不过,对一个孩子来说,这么做也是很了不起的啊,就为了不让妈妈担心,经历了那么大的危险,默默地步行上学,等着再拿到月票。虽然我对孩子的爱并不亚于任何人,但让我感动的是,其实孩子对父母的关心并不比父母给孩子的爱逊色啊,当然,也许是因为她平安无事,我才能轻松地说这样的话吧。
四年的疏散生活终于结束了,我们回到了一片废墟的东京。孩子他爸经过六年的军队生活,也回到了我们身边。他本来遗传了一部分家族的歇斯底里的性格,脾气暴躁,但是经历过那种动不动就挨打受骂的军队生活,他改了不少,再也不对我动手了。
一家人终于团聚,从头开始了新的生活。在这期间,作为长女的彻子给了我莫大的鼓励,让我充满勇气。一点不夸张地说,如果没有这个孩子开朗地鼓励我,我们这个家是不会有今天的。
鼓励,并不是指华丽的辞藻,彻子的存在本身就像是黑暗中的一道亮光,给我照亮了前面的道路。这不是恭维,因为她有一颗温柔地对待父母和弟弟妹妹的心,所以,弟弟妹妹对这个“姐姐”也是另眼相看的。
姐姐,谢谢了!这是弟弟妹妹们发自内心的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