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吕元芳无数次期盼,却又不敢想象的一天。
“如果手术出意外,我希望能保住孩子,放弃我。”她反复说着,就像奔赴战阵的壮士。
吕元芳,32岁,被称为“渐冻人”:自幼患脊髓性肌萎缩症,全身肌肉逐渐萎缩,如同逐渐被冻住。最后,当呼吸肌和吞咽肌萎缩之日,就是生命结束之时。
吕元芳怀孕了,昨天是她剖宫产手术的日子。
从怀孕第一天起,焦虑和希望交织在她脑海,“像两个互相打斗的小人儿。”焦虑,是国内从未做过的渐冻人剖宫产手术,“渐冻人”生产异常危险;希望,是她想拥有自己的孩子,也为给丈夫罗忠木一个交代。
北京航空总医院的手术台上,她经历了一场平静的暴风雨。在婴孩啼哭、母亲苏醒的那个瞬间,一切担忧终于烟消云散。
罗桂陇,男孩,5斤7两。
【生前】
超声波检测胎儿很健康
昨日凌晨,北京航空总医院三层妇产科病房,窗前,吕元芳的母亲明秀莲只看到雾蒙蒙的黑。
“几点了?天是不是快亮了?”明秀莲前后问了5次。
她不会用手机,又看不清时间,不敢打扰女儿,只得摇醒女婿罗忠木。
这是她最难熬的一个晚上,“感觉自己被放在蒸笼里,汗出了一遍又一遍。”
她无数次地想象,几个小时后进产房的女儿,会出什么意外。
两人守着吕元芳的床,枯坐到天明。
“元芳看来不太紧张。”明秀莲说,6点半起床的女儿没什么异样,只是话不多。
镇定可能缘于产前一天的超声波探测。仪器的屏幕里,胎儿蠕动着,试图舒展手脚。“看,动得多欢实,啊,扭头了!很健康!”大夫喊了起来。
胎儿头部的扭动,对吕元芳来说有特别的意义。“这说明孩子的颈部有力量,而吕元芳所患的脊髓性肌萎缩,其症状之一就是颈部肌肉无力。”医生说。
【生机】
“一次史无前例的手术”
昨晨8点,因手术需要,从前一天10点开始就水米未进的吕元芳,吞下一片抗酸药。这是为防止在手术中胃部出现反酸呕吐,引发窒息。
与此同时,钱晓焱也吃不下早餐,她至少第三次翻看应急资料,在纸上备注着。
钱晓焱,疼痛麻醉科护士长,参与这次手术的医护人员之一,应急资料上,详细记录着吕元芳术中可能出现的恶性高热、肺栓塞、产后大出血等应对策略。
“昨晚,医院很多要参与手术的医生护士整晚都睡不着。压力太大了,因为不想手术失败、也绝不能失败。”钱晓焱说。
此前,关于吕元芳的手术方案,航空总医院的专家组已经超过五次会诊。每次都聚集了医院麻醉科、产科、儿科、呼吸科、神经内科的“一把刀儿”,仅在本周一的一次探讨中,关于是否应该使用“肌肉松弛剂”问题,专家组就讨论了约20分钟。
讨论的目的只有一个,确保吕元芳和胎儿术后的“生机”。
为“渐冻人”接产,麻醉是个大难题。“世界五大绝症之一的运动神经元疾病,对不少麻醉药和用药剂量都极其敏感,万一用错,后果不堪设想。”医院麻醉与危重医学中心主任安建雄说。
安建雄的团队搜集世界上所有的这种疾病麻醉方式的论文和报道,约30篇的论文和资料里,没有一例来自亚洲,更没有“亚洲的脊髓性肌萎缩症孕妇接受剖宫产”的先例。
“一次在中国史无前例的手术,谁都没有经验,但病人怀孕到这一步,总得有人来做。”安建雄握紧了拳头。
【生产】
手术前 《梁祝》声响起
8点45分,一人高的手术室大门缓缓关闭,决定吕元芳和胎儿生死的战役打响了。
吕元芳被转移到手术台上,来自麻醉科、产科、新生儿科多个部门的共15名医护人员准备上阵,同样准备就绪的,还有国内各类顶尖的手术设备,和几十只早已抽到针管里的镇静药、镇痛药等。
在打响“麻醉”这个最艰难的战斗之前,《梁祝》的音乐奏响了。
“之前我问吕元芳喜欢什么音乐,她说喜欢琵琶弹奏的《梁祝》,我们专门刻了盘,弄了音响,在手术室播放,以舒缓她的紧张情绪。”负责手术“主麻”的麻醉学家安建雄说。
吕元芳被实施全身麻醉。“剖宫产一般都是局部麻醉,但这种危重病人最好全身麻醉,一旦呼吸出了问题,性命堪忧。”安建雄介绍。
前期局部麻醉后,一支约30厘米的套管针,从吕元芳的颈部深层静脉插入,顺着血液的流动,插进了她的心脏附近。随后,多种麻醉药将顺着套管针被注入。
另一支稍短的套管针,被插入吕元芳的腕部动脉,实时监控其血压、血氧饱和度等关键指标。
吕元芳的心跳维持在每分钟100次以上,血压在120毫米汞柱。
一台仪器专门监测吕元芳的脑电波,“清醒时,人脑电波指数为98,死亡为0,而麻醉需要把这个指数保持在40到60的水平。”安建雄说。
在注射多种麻醉药之前,尽管已详细检查过2遍,安建雄还是再一次核对每支针筒上所贴的药物名标签。
屏幕上,脑电波指数逐步降低,最终维持在40到60之间的理想数字。伴随着全身被麻醉,吕元芳逐渐停止了自主呼吸。
之前吸了10分钟纯氧,吕元芳肺部能够在无氧状态下维持7分钟。在这7分钟内,安建雄的麻醉团队需要对吕元芳口中插管,建立“气道”,用呼吸机维持其正常呼吸。
【生死】
出世十余秒 男婴初啼哭
难题迸现。
9点左右,麻醉师在使用“喉镜”对吕元芳插管时,意外发现吕元芳属于“困难气道”。
“她的嘴小,脖子较短,气道变形,张开嘴时,都看不见气道口,这相当棘手。”麻醉师说。
“我来。”安建雄将“喉镜”弃之不用,拿起另一套设备“喉罩”,这设备专门针对“困难气道”而设计,不用插入气管,只需找到气道口,将罩子罩在上面即可,但用起来有一定风险。
9点19分,就在安建雄的麻醉团队正在建立“人工气道”的同时,由北京航空总医院院长高国兰率领的产科团队,开始了剖宫产手术。
此时,吕元芳怀孕不足36周,但由于其所患的“渐冻人”症,加上逐渐长大的胎儿对她胸腔的压迫,导致其出现了严重的心肺功能不全,剖宫产手术势在必行。
吕元芳腹部被切开,一道长约16厘米的刀口。“根据她的病情,我们的刀口比普通人的剖宫产手术的刀口长了2厘米。”高国兰说。
约5分钟后,吕元芳腹中的胎儿被顺利接出,男孩,体重2850克(5斤7两)。
几名大夫的眼睛盯着男婴,期待着啼哭声。如果没哭,意味着胎儿的呼吸可能受阻,或者胎儿受到麻醉药的影响。
“哇!”十几秒后,男婴的一声啼哭,让所有医护人员笑了。
更紧张的事情发生了。
胎儿被取出后,仪器上,吕元芳每分钟100多次的心跳,瞬间降到60次左右,骤降的还有血压。这意味着吕元芳的身体状况出现了大幅波动,如处理不当,可能危及生命。
“赶紧注射提升心率的药。”药物被迅速注入身体。
几分钟后,吕元芳最后的难关过去了。
【新生】
广西与甘肃的爱情结晶
在手术室外等待,对明秀莲和罗忠木来说,几近煎熬。
9点30分,“胎儿取出”、“胎儿好”的两条短信接连发到医院宣传部部长田琨手机里。
田琨大声念着手机短信,在场人士一阵欢呼,明秀莲爆发似的痛哭。此时,她的嘴里,只会说出“感谢”。
就在一周前,从甘肃赶来的她,讲起女儿的未来还是一脸愁容,她甚至想到去卖血,供吕元芳的救治和孩子的抚养。
同样在一周前,在面对吕元芳“保住孩子,放弃我”的要求时,丈夫罗忠木坚决反对:“一旦出事,一定要保住元芳。”
而今,一家人的未来出现了。
几天前,吕元芳和罗忠木为还没出生的孩子取了名字,罗桂陇:罗忠木来自广西,吕元芳来自甘肃,而桂、陇分别是广西和甘肃的简称。
4年前,“飘萍孤旅”和“雪蝶”在网上相遇,网名叫“飘萍孤旅”的罗忠木问,““为什么在蝶字前加一个雪字?”
“因为冬天到了,春天就不远了。”吕元芳笑着回答。 本版采写/新京报记者 易方兴
(原标题:“渐冻人”吕元芳产子 5斤7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