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我的代表
我一放学,我妈就把我关在屋子里。写作业没的说,应该的。可是写完作业还不准出去玩儿,要念妈妈给我借来的一大沓《数学公式大全》《报考初中1000题》什么什么的,这可就有点儿让人受不了!
偏我妈还抓得特别紧,她在厨房里忙着做饭,也要每隔几分钟就推开我的门,探头看看。要是见我坐着不动,面前摊开《公式大全》,我妈就笑得满脸开花:
“我儿子真乖!”
如果碰巧我在地板上打醉拳,我妈就不管我作业做完了没有,眼珠子一下子瞪得溜圆,眉毛也立起来了:
“怎么回事!肉皮子又痒痒了,是吧?”
这话很不友好。更糟的是,随着这话,我妈多半还要采取一点儿不友好的行动,好让我肉皮子不那么痒痒。
这一天我做完作业,偷偷翻着一张借来的《童话报》,正好看见一个五年级同学给“咬耳朵姐姐”写的信,上头说:
我总想把一切事情做完之后,出去玩一会儿。但爸爸妈妈老看着我,逼我做功课。
我一看到这儿就乐了,怎么她爸爸妈妈,跟我爸我妈一个样儿?再接着看下去,那位同学说:
我想发明一种喷雾器。当我想要出去玩儿的时候,我就往他们眼睛前一喷,他们就什么也看不见,我就可以出去玩儿了。等我回来,再往他们眼睛前喷另一种雾气,这下子,他们就看见了,而我呢,仍旧在做功课。
我心想:我不知她的喷雾器发明出来没有。要是发明出来了,借来用用倒不坏……
再看最后写的学校和姓名,我泄气了。唉,原来这位同学是上海的,离我太远了,看名字,又是个女生!
这么一泄气,我可就挑起毛病来了,心想:这法子多笨!举着个喷雾器在她爸爸妈妈眼皮子底下比比画画,她爸爸妈妈会瞧不见?还没等喷呢,大耳光早就扇过来了!再说,喷雾器里准是药水儿,那玩意儿喷到眼睛里,受得了吗?别看我妈对我常常是不怎么友好的,我对妈妈却一贯友好,我不忍心这么干。
其实办法有的是嘛!比方说,找个个头儿跟自己差不多的同学,穿上我的衣服,往那儿一坐。反正书桌靠墙,妈妈推门瞧见坐着个人看书,也就说声“真乖”,赶紧回厨房照顾她的热油锅去了!
这办法当然也有缺点。个头儿差不多的哥们儿好找,也能热心帮忙。可是自己出去开心,让人家坐在这儿受罪,合适吗?再说,凡事都有个“万一”。万一妈妈闲下来,想检查一下我到底是坐在那儿背《公式大全》,还是画小人儿,那不就露馅儿了?
这么着,就要有一个跟自己长相也不差的“代表”,还得一模一样,连说话的声音都没区别。这种事,别人(就说上海那位同学吧)连想都不敢想,可我就是另一回事了。现在认识了怪老头儿,我信心大增。去求求怪老头儿,这事儿也说不定就能办成!
可惜一连好些天,我上学没见着怪老头儿的房子。没准儿这地方也说老头儿的房子是“违章建筑”,老头儿不得已,又把房子叠巴叠巴搬走了。
还算运气:这天我放学,正看见怪老头儿站在大杨树底下,探头探脑地往大楼的窗户上看。我一时非常快活,赶紧上去打招呼:
“老爷爷!有日子没见您啦,您怎么又搬了?”
怪老头儿说:“是赵新新哪!咳,没办法!这座楼二楼上住着位姑娘,整日价弄来一帮小伙子跳‘踢死狗’,叮叮咚咚。一楼呢,又住着个老太太,天天练嗓子,冲着窗户外头喊‘多来米饭馊拉稀’,那声儿还直哆嗦,我听着跟猫抓心似的。我只好搬走!这两天听说这儿的居委会做了个规定,不许他们瞎闹腾。这不,我回来听听,是不是真不闹腾了。”
我问:“怎么样呢?”
怪老头儿又朝窗户上看看:“好像是没什么大动静。得,先住下再说!什么时候再闹,我再搬……”
老爷爷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大沓灰色的纸,双手扯着,用力一抖,撒开手。眼前立刻出现他那座平房。我虽然知道他有这么一手儿,还亲眼见过他把大方桌拍扁,叠成一小片,可我还是惊得发呆。老头儿走上台阶,拉开门说:
“进来吧,你不是找我有事儿吗?”
我跟在他后头,进门的时候悄悄用手在墙上按一下子。完全不是什么帐篷,而是实实在在的砖墙,跟我先前见过的一样!
老爷爷进去,拉过一个小方凳让我坐,他自己也坐下:
“说说,有什么为难的事!”
我吞吞吐吐,把我想找个“代表”的想法说了。我有点儿不好意思,讲完又补充说:
“其实呢,是件小事儿,跟肚子疼不一样,办不办都没关系。要是挺难的,您就不用麻烦了……”
没想到怪老头儿反倒生气了。他一扭脖子,瞪着我说:
“什么意思?你是不是说我办不到?”
也不等我回答,他就站起来,一掀布门帘儿走进里屋,喊一声:
“你进来!”
我走进里屋,老爷爷正站在一个大衣柜旁等我。他把我推到大衣柜上的镜子前头。我往镜子里看一眼,自己从头到脚,都映在大镜子里。
“站好了,别动!”怪老头儿说。
他走到墙边,去拉一根灯绳儿。只听得“吧嗒”一声响,屋子里顿时漆黑,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我的感觉是他关掉了电灯,可是脑子里一闪:不对!我刚才走进来的时候,明明看见敞开的窗户有阳光射进来,难道他会一拉开关,把太阳熄掉?
黑暗里,我觉得老爷爷走到我面前,沙沙地卷着一张纸。接着,他走开,“吧嗒”一声响,屋子又亮了。我第一眼看到的是,面前的大镜子不见了,原先安着镜子的地方,只剩下光秃秃一块三合板儿。再瞧瞧怪老头儿,手里攥着一卷儿杏黄色的纸,正得意扬扬地用纸卷儿敲着另一只手的手心。我不禁叫了一声:
“您的玻璃镜子还能卷起来!”
老头儿说:“多明白呀!要是不能卷,我叠房子的时候,镜子还不碎呀?”
够神的!可是,这跟我的“代表”有什么关系?怪老头儿并没等我发问就说:
“你瞧着!”
老头儿把手里的纸卷儿一抖,屋子里顿时多出个人来。这人大脑袋,细脖儿,长得跟我一模一样,而且连衣服、鞋子也和我身上的丝毫不差。要是他面对我站着,我一定怀疑我在照镜子,可是他正面朝老爷爷,眨巴着眼睛看着他。老爷爷对他说:
“你听着:他叫铁头,大号赵新新。你的任务只有一个,就是替赵新新坐在屋里看书,让他高高兴兴在外头玩儿。你也用不着费什么力气,假装看就行了,反正费脑子也白费,你总不能把书念到他脑袋里去。”
我怕那孩子不同意,赶紧补充说:
“就是就是!其实我坐在那儿也不动脑子,因为那些书都是课外的,是我吃妈妈的‘小灶’!”
那孩子望着我,连连点头,还挺和气地冲我一笑。
怪老头儿问那孩子“都听见了吧?”又转向我说:“用完了,就照这样——你瞧着!”
他两手各捏住纸卷儿的一个角儿,抖搂一下。那孩子忽然间无影无踪。他把纸卷儿交到我手里,说:
“你自己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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