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照怪老头儿那样子,捏住纸卷儿两角一抖,那个假铁头立刻站在我面前,我又一抖,他立刻不见了。我高兴得简直想翻个跟头。
谢过老爷爷,我一口气跑回家。钻进我的小屋,我把门锁好,扯住两角一抖那卷儿纸。纸“刷”地一响,那孩子应声而出。他一出现,立刻奔向我的书桌,面向墙壁坐下,扯过一本书,就一动不动地看起来。
这下子可把我乐坏了!我走上去说:
“不急,不急,我妈还没下班呢!我得先做作业,做完,我妈也就回来了。她先检查我的作业,检查完,她去做饭,那时候你再当我的‘代表’!”
我的“代表”说:“好。那你就先让我回去吧!”
我倒不急着让他“回去”,听声音,这“代表”也跟我没什么两样。可我还应该试试他的智力,好知道妈妈万一问起他什么的时候,会不会砸锅。我问他:
“好比说吧,你正看书,我妈进来了,问你:‘你干什么呢?’你怎么回答?”
“这还不好说!”那孩子翻着手里的书说,“我就说,我正在念……哎哟,糟啦,怎么是《射雕英雄传》!”
“瞧瞧,出毛病了吧!”我皱着眉头说,可是心里非常满意。这个“代表”不赖!他认识字,念这本书的书名挺流利,此外,他还懂得当着我妈的面儿不能看这个。这可不容易!我想再试试,又问他:
“要是我妈妈说:‘你怎么看这个!你不想上重点中学了?不想要新自行车了?’那你怎么说?”
我的“代表”反问我:“你怎么回答?”
我说:“我问你哪!”
我的“代表”说:“对。可是我得知道平常你在这些问题上是个什么态度。要不,我说得对不上号儿,你妈妈不就发现我不是你啦?”
说得有理!我教给他说:
“你甭管她问什么,都说:‘我怎么啦!我怎么啦!我怎么啦!’一声比一声高,显得理直气壮……”
我的“代表”有些吃惊:“这么干呀!你妈会不会翻脸?”
我说:“问得好!所以呢,你喊的时候就得偷偷注意她的脸色。如果看出她想说‘你肉皮子又痒痒了是怎么着’,你就赶快把《射雕英雄传》丢开,拿起《报考初中1000题》,这就没事儿了。”
我的“代表”问:“‘肉皮子痒痒’是怎么回事?”
我说:“这个……这个你就别问了,反正不是好话。反正你只要一听见这话,就赶紧顺着她,反正你只要是坐在那儿拿着一本我妈给我预备的书——哎,就是这几本,那就保险你没事儿!”
做完作业,我又嘱咐我的“代表”几句,就跑出去玩儿了。
因为是头一回,我玩儿得并不怎么开心。我总怕我的“代表”会露馅儿。比方说,我妈检查作业,发现哪一道题做错了:“怎么回事?这么粗心!肉皮子又痒痒啦?重做!”那么,他会不会做呀?再不然,他傻拉吧唧地问一句:“‘肉皮子痒痒’是怎么回事呀?”那可就糟啦!
还好。玩儿到天黑以后回到家,我妈跟我爸正在他们屋里看电视。我悄悄溜回自己房间,我的“代表”还老老实实面朝墙坐着看书呢,我走进去他都没回头。我小声说:
“嘿,别装蒜了!”
他回过头来向我一笑,说:“不是装蒜,真没听见你进来。这本《模范作文》,你别说,还挺有意思的!”
看他那样子,什么事儿也没出,我一时高兴,连忙向他道谢。他说:
“不值一提。我的任务嘛!”
我问他:“我妈没说什么吧?”
他说:“你妈挺高兴的!她头一回进屋,说了一句‘我儿子真乖’就走了。第二回进来检查了你写的作业,说:‘嗯,还可以。’第三回是叫我吃饭。第四回进来高兴极了,说:‘哟,我儿子今天是怎么啦?也没跟我讲吃完饭血液要帮助胃进行消化的大道理,自己就念起书来啦,真乖!’她这么一高兴,就去给我拿来两块巧克力。”
我眼光不由自主地往桌面扫了一下。那小子挺聪明,马上猜出我的心思,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说:
“我闻着那味儿挺香,忍不住放到嘴里一块,寻思跟你二一添作五,你也不至于生气。没想到那玩意儿那么好吃,后来我管不住自己,就……怪对不起你的!”
我赶紧说:“没事儿没事儿!我也常管不住自己。再说,你是我的‘代表’,也不能光‘代表’我看书,不‘代表’我吃糖。”
嘴里这么说,心里可有点儿遗憾:每天学得好才给一块,今天破例给了两块,可我连半块也没捞着。
怕我妈万一闯进来,我跟那孩子又闲说了几句,就抖一下那卷儿纸,把那孩子收起来了。
我溜进厨房去吃饭,我妈听见动静跑来看,说:“哟,我还当是猫呢!这孩子今天是怎么啦?一顿吃了三大碗,这么会儿工夫又饿了!”
我爸在他屋里搭茬儿说:“吃得多还不好?正是长个儿的时候嘛!”
听我爸的口气,今天挺高兴。准是我妈把我“乖”的事告诉我爸了。
我妈接着笑嘻嘻地说:“对,多念书,多吃饭,又长知识,又长身体!”
头一天很成功,我心里暗暗高兴。第二天我因为急着出去玩儿,数学作业做错了两道题。妈妈发脾气我没瞧见——我正在外头玩儿得起劲儿。可是我的“代表”应付得非常好,他连忙向我妈检讨,说是“又犯了粗心的毛病”,接着就把错的两道题重新做了一遍,还真做对了!我回去听他汇报了这情况非常满意,立刻表扬了他。
以后接连几天,都过得非常顺利,我完全放心了。
我能每天痛痛快快玩儿上两个钟头,都是我的“代表”的功劳,我很感激,老是夸奖他。他把妈妈给我的苹果、巧克力什么的全吃光,一丁点儿也不给我留,我也不计较。
可是他不像开头儿那么谦虚了,有时候简直有点儿傲慢,好像他也是我们家的重要一员,这让我有些受不了。原先提到我妈,他总是说“你妈妈”。后来他就说“咱妈”。我听着不顺耳,提醒他说:
“你原先可不这么叫,明明是我妈!”
他振振有词地说:“你也叫她‘妈’,我也叫她‘妈’,怎么不是‘咱妈’?你要是不乐意听,赶明儿我就叫她‘阿姨’!”
我着急了:“那怎么行!我妈不是一下子就发现了?”
他说:“还是的!”
没办法,“咱妈”就“咱妈”吧!
可是这还不算完,这小子越来越神气。先前他吃了我的东西好像还有些过意不去,现在呢,他吃了什么好东西,竟故意在我面前显摆:
“哎呀,今天咱妈给我买的那巧克力真来劲!你猜怎么着?一咬,里头还冒出一股甜酒来,别提多好吃了!”
我说:“吃过!那叫‘酒心巧克力’,没什么了不起的!”
他说:“我也没说了不起呀,就是挺好吃!”说着就从衣兜里掏出一块来,剥去漂亮的金纸,塞进嘴里。他故意使劲一咬,巧克力壳儿破了,酒溢出来,顺着他嘴丫子往下淌。他用一个指头往上一抹,又舔着指头,得意扬扬地瞧着我。我实在看不下去,一抖那个黄纸卷儿,把他收进去了。
我妈给我买的一支自来水笔也被他留下了。问他要,他不给,我也就没再死气白赖地要,不能显着小气。再说,他到底是我的“代表”。可这小子偏要在我面前炫耀,拿过墨水瓶,把钢笔拧开,“咕吱咕吱”地吸墨水。我在一旁说:
“早满啦!”
他一乐:“谁说的!当是你那支破的?我这是新笔,装墨水装得可多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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