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他们的特殊生活
假如一个小孩开始一本正经地提出一些问题,不管那些问题多么不该问,你都得承认这个小孩是在长大。要是有一天他坐在某个地方懒得动一动,也不再对任何问题有兴趣,那么他就彻底长大了,他肯定已经是一位自以为什么都懂的大人了。
这就是成长的一种结果。当然啦,还可以长成别的果子呢。
家在任何地方
小虬问妈妈小离的第一个问题是:家在什么地方。
小离一愣。小离本以为面前这个灰头土脸的小孩不难对付,但这个小东西一下子就把她难住了。但必须有个答复。小离告诉小虬,“我们的家在任何地方。”
小离的回答是正确的。
有很长一段时间,小离和小虬守着一条干净的河,住在河畔的窝棚里。窝棚也不是小离和小虬盖的,反正他们“走”了很远的路来到这条河时,这个窝棚便坐在那里了。那时候河畔一带正在长草,各种各样的,比赛似的往地面上拱。第二天早上小虬推开木门时发现窝棚几乎被下面的草托住了围住了。那时候的温度正好合适,草里面发出各种声音。小离告诉小虬这是各种虫子在说话。小虬赶紧分开那些嫩草,想看看虫子说话时嘴巴是不是在动。结果他忙了一上午也没看见一只虫子。这些虫子误会了这个外地来的大动物,以为他是一个庞大的天敌,大气都不敢出,把嘴巴捂得严严的生怕暴露了行踪。于是河畔上寂静无声。
小虬只好停止手里的工作,躺在一块松软的草地上,阳光照在身上小虬有种虚脱的感觉。寂寞这东西便混杂在淡淡的草香里弥漫过来,把小虬给罩住了。
“妈妈,寂寞的味道有点香。”
小虬这句离经叛道的话把小离吓呆了。这叫什么鬼话?这孩子好像越来越不好调教了,他这么小不应该有这种怪怪的感觉。
有一天,小离从河里拽上来两大片荷叶。
“去。”
小虬把一枚果子摔在地上,“我们为什么总是搬家?搬家跟青菜一样,我也够了!”
其实小虬并不十分讨厌他们的这种河水一样流动的生活,只是他想问个究竟。
小离能容忍小虬的暴躁,她平静地告诉小虬,“你听我说,你得学会生活。”
小虬抬起头,望着博学的妈妈。
“你得学会我们这样的生活。我们跟别的生命不太一样。比如跟这片草地里的草就不一样,它们可以一动不动在这里过完一辈子;比如跟这片草地里的虫子也不一样,它们就算爬走了,也过不了这条河。”
小虬说:“我们也可以不动啊,我看咱们的窝棚挺结实的,能住一辈子。”
小离说:“我们不动不行。我们要想安全地活下去就得经常搬家,找适合我们的温度。”
小虬想知道究竟,不说话了,望着博学的妈妈。
“我们要生活在温和的空间里,太冷了我们的身体会变脆,容易发生骨折;太热了我们的麻烦就更大了,我们会变得很软,甚至……”
小离望着头顶炽热的太阳,突然没有了说话的力气,“小虬,没有多少时间了。夏天要来到这里了。”
小虬也感到要出事了,他现在身体很不舒服。小离让小虬快点坐到荷叶上去。小虬这回听话了,他把荷叶抱下河水,自己坐上去。但小离没有把她的荷叶放在河水中,而是把它罩在小虬头上。小离告诉小虬河对岸有片林子可以躲在林子里等她,她回窝棚里取出干粮。小虬乖乖坐在荷叶上,向河对岸漂去。这感觉非常美妙。小虬也很喜欢他们的旅行式生活,这其中乐趣无穷。
另一片荷叶•妈妈在任何地方
小虬的荷叶在水中漂着。有几分钟小虬感到一阵眩晕,幸福的眩晕,像要睡着一样。小虬希望漂流继续下去,但荷叶卡在了河岸上。小虬的旅行告一段落了。
小虬回头看岸那边的妈妈出发没有。小离背了干粮出来,她已经很虚弱了,几乎瘫倒在岸边的草丛中。
“妈妈?”小虬预感到妈妈要出事了。
小离尽力把手伸向水中去拽那片大些的荷叶,但努力了几次都没能抓住它。小离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小虬重新回到水中,“妈妈,我帮你!”
小离用力挥着手,“别管我,你快点到林子里去,你得躲开正午的阳光,现在的温度不适合我们!”
小虬说:“妈妈,你是不是要死了,你要是一定得死我想亲眼看见。”小虬拿定主意了。
小离放弃了过河的想法,她收回柔软的胳膊,“小虬,晚上,我们还能见面……”
小离说完最后一个字时声音细得像河水中漂浮的水草,小虬只能听见一点点。河水闪耀着白亮亮的光芒,它们把天上的阳光折射过来。小虬身体一软,眼睛也睁不开了,他明确觉察出身体对阳光的不适应。小虬伤心地离开河岸向附近的林子走去。在这个紧要时刻,他得听妈妈的话。“晚上再见妈妈吧。”小虬相信妈妈不会骗他。
小虬最后一次回头看见妈妈,她的形象已经变了模样,她似乎成了一团大大的泡沫,在阳光下闪着五颜六色的光芒。小虬断定那团泡沫一定是妈妈。小虬的心狠狠地疼了一下,妈妈变成那副样子他也不嫌弃,看来以后他该帮妈妈做些事了。小虬在林子里找到一块平坦的地方,那地方恰好有个树桩。小虬在树桩上坐好,身体也恢复了力气。这回小虬可以好好地想想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可以好好地哭一场了。
小虬可以认定,刚才发生的一切是一场灾难,而这灾难一直躲在某个地方偷偷看着他们,以前有几回小虬都感觉到它的呼吸了。它一定跟温度有关。在过去不停的旅行中,小虬已经隐约觉察到高温和低温对他和妈妈的威胁,妈妈一直带着小虬追随着那样的季节:不能离夏天太近,又要同冬天保持些距离。只有在春天那样的季节里他们才感到舒适,否则就像病了一样。现在小虬终于弄懂了旅行的真正意义——是逃难,逃离身后的灾难,逃向适合的温度。
小虬又哭了一会儿,因为哭得太投入了,一不小心从树桩上掉下来了。
小虬从地上爬起来再回到树桩上,他不哭了。小虬只想问问妈妈,他哭了这么久她听到没有。她变成了泡沫,那团泡沫大概也已经挥发掉了,小离她不存在了,一个人不存在了还能不能感觉到别人在想念她呢?
小虬这样想着,还真好像有个遥远的声音从某个方向传过来,在说——我听见了,听见了……
小虬呼地站起来。可想而知,他又从树桩上掉下来了。
小虬搞不清那个熟悉的声音究竟是从哪个方向传过来的。它好像来自四面八方,并且它绝对是妈妈的声音。
小虬抬起头。头顶是树的枝条,它们交叉在一起遮住了害人不浅的阳光,所以林子里的温度很合适。小虬仔细在枝条之间寻找,不一会儿眼睛就酸了。他没找到意外的东西,只有一头松鼠哧溜一下从这枝跳到那枝,不见了。
小虬放弃了,改在地面上寻找。
小虬搬开一块石头,结果吓坏了石头下面一家蚂蚁,它们慌里慌张四散奔逃,不知道逃向哪里才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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