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克和柯利这两只狗被佩罗带到了甲板的下层,交给一个叫弗朗索瓦的人照看。佩罗是一个法裔加拿大人,皮肤黝黑,而弗朗索瓦是一个法裔加拿大混血儿,他的父母有一方是印第安人,因此皮肤更黑,几乎比佩罗的黑一倍。巴克觉得他俩是同一类的人(它注定还会见到很多不同类型的人),虽然它对他们一点儿感情也没有,但仍然真诚地表示出敬意。很快,巴克知道佩罗和弗朗索瓦都是正直的人,处事沉着冷静,毫不偏袒。他们对付狗自有一套,绝对不会被狗愚弄。
在独角鲸号甲板的下层,巴克和柯利遇到了另外两只狗。其中一只是一个浑身雪白的大家伙。它很友好,但也有些奸诈、狡猾,是一个笑里藏刀的伪君子。比如吃饭时,它脸上带着笑意,装作友好的样子,其实却在偷巴克的食物。当巴克扑过去教训它时,弗朗索瓦的鞭子就在空中响起来,打到那个虚伪的家伙身上,而巴克只需把骨头弄回来就行了。这件事让巴克断定弗朗索瓦是公正的,于是,这个皮肤黝黑的混血儿开始得到巴克的尊敬。
另一只狗叫戴夫。它根本不想接近任何人,当然也没有狗想要接近它;它也不去偷新来的狗的东西。它总是愁眉不展、闷闷不乐。它向柯利明确表示,自己只想单独呆在一个地方,如果有谁想要去打扰它或找麻烦的话,它会不客气的。它只知道吃和睡,偶尔打个哈欠,对其他的任何事情都不感兴趣。当独角鲸号穿过夏洛特皇后海峡时,船像着了魔一样颠簸起伏,这样的情形让巴克和柯利紧张不安,吓得它们都有点儿发狂。而戴夫只是好像被打扰似的抬起头,毫无兴致地瞅了它们一眼,打了个哈欠,又去睡觉了。
呆在迪亚海滩的第一天,巴克像做了一场噩梦,海滩上发生的一切都让它感到诧异和震惊。巴克已经远离了从前那种文明高雅的生活,现在的它置身于原始生活中,到处充满了野蛮的争斗。在这里,巴克不能再晒着日光浴,懒洋洋地享受生活了,它只能和别的狗一起四处游荡。这里没有巴克渴望的宁静,甚至连片刻的安全都没有,所有的人和动物都得小心翼翼,因为大家都在你争我斗,稍不留神就会丢了性命。对巴克这种习惯了养尊处优的狗来说,它必须改变从前的生活习惯,时时刻刻保持警惕,才能存活下来。更何况,这里的狗不像城里的狗那样温顺乖巧,人也不像城里的绅士那般风度翩翩。他们都充满野性,他们的生存法则就是弱肉强食。
迪亚海滩上的第一次打斗经历让巴克明白,这儿的狗都像狼一样凶狠。当然,巴克并没有参与打斗,否则它不可能活着看清这个事实。这一次的牺牲者是柯利。当时,柯利和巴克被临时安顿在原木仓库附近,它们旁边有一只强健的狗,那只狗不及柯利的一半大,但长得像成熟的狼一般。柯利习惯性地向它靠近,想对它表示友好,可它一看到柯利靠近,便闪电般一跃而起。柯利还没来得及闪躲,就被这突然的袭击撕破了半张脸。
一般只有狼才会发出这种毫无征兆的突袭。然而事情还没有结束,三四十只爱斯基摩犬突然跑过来,将两只搏斗的狗团团围住,目不转睛地盯着它们。巴克看不懂那些爱斯基摩犬脸上的表情,也搞不明白它们为什么在旁边一声不吭而又幸灾乐祸。此时,柯利想用力推开敌人,但那只狗灵巧地闪开了。当柯利第二次推那只狗时,那只狗用一种奇怪的姿势狠狠地撞倒了它。柯利跌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了。围在旁边的爱斯基摩犬箭一般冲了上去,将柯利压在身下,可怜的柯利被几十只狗压得发出痛苦的尖叫。
这突然发生的一切让巴克大吃一惊,它看见那只叫斯皮茨的狗站在一旁,伸出红红的舌头,脸上一副得意的表情。看到这场争斗,弗朗索瓦一边凶狠地咒骂着,一边挥舞着斧头驱赶凶恶的爱斯基摩犬。这时的柯利已经倒在血泊中,几乎被撕碎了。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巴克一想到这幅残酷的场面就心有余悸,睡不好觉。那么多狗对付柯利一个,这根本不是较量,更谈不上公平。但是游戏规则就是如此,只要一倒下去,游戏和生命就会同时结束,公平与否没有任何意义。巴克想,以后如果自己遇到这种情况,一定不能倒下。此时,斯皮茨依然伸出舌头在笑,它那卑鄙可耻的样子让巴克一辈子痛恨它。
柯利的惨死使巴克感到震惊,但接下来还有更震惊的事:弗朗索瓦居然把一套皮带及搭扣系在了它的身上!巴克以前在山谷生活的时候,曾经见过这个叫做挽具的东西,马夫们把它套在马身上,让马干活儿。现在,巴克将和那些马一样,套着挽具干体力活儿。它要将弗朗索瓦坐着的雪橇拉到山谷边缘的森林里,然后再拉一雪橇木柴回到营地。这使巴克感到受了侮辱,不过现在它已经学聪明了,即使受挫也不反抗。相反,它总会竭尽全力把活儿做好。
弗朗索瓦对狗管束得非常严厉,只要他提出要求,狗就必须立即服从。当然,单凭他手里的那根鞭子,狗队里的狗都会乖乖听话。在狗队里,戴夫是拉雪橇的狗,也叫辕狗,它非常有经验,拉雪橇时只要巴克一出错,它就会咬巴克的后身。斯皮茨是领头狗,跑在最前面,由于够不着巴克,它只能不时发出嚎叫责怪巴克,或者挤到巴克身边,让巴克走到正确的道上。斯皮茨教会了巴克拉雪橇的技巧,再加上弗朗索瓦和其他同伴的教导,巴克进步神速。在它们从森林回到营地前,巴克就已经明白,“喔”表示停止,“驾”意味着前进;转弯时,拉雪橇的狗一定要转得大一些,防止雪橇翻掉;满载货物的雪橇下山时速度极快,这时它必须离辕狗远一些,以免狗队里的狗发生碰撞。
回到营地后,弗朗索瓦对佩罗说:“这些狗真不错,就拿巴克来说,它一会儿就学会如何拉雪橇了。”
下午,佩罗匆匆忙忙送急件去了,回来时又带了两只狗。他叫它们比勒和乔。这对狗兄弟是纯正的爱斯基摩犬,但性格极为不同。比勒老实温厚,而乔却性情乖戾。它们一加入狗队,巴克就以对待同伴的礼仪接待了它们,戴夫却对它们不屑一顾。而好斗的斯皮茨和从前一样,先攻击了比勒。尽管比勒友善地摇着尾巴示好,但毫无用处,斯皮茨依然攻击它,最后比勒只好跑开,可斯皮茨还是不依不饶地在比勒背上咬了一口。吓跑了比勒,斯皮茨又去攻击乔。面对斯皮茨,乔不像比勒那样温顺。它毛发竖立,发出嚎叫,眼睛射出凶光,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这可憎的面目反倒把斯皮茨吓跑了。为了掩饰自己的狼狈,斯皮茨转身再次去攻击老实的比勒。
傍晚,狗队里又增添了新的同伴,这是一只名叫索莱克斯的爱斯基摩犬。它身材修长,看上去比较瘦削,脸上有很多打斗留下的伤痕。更可怕的是,它是个独眼龙,瞪着唯一的一只眼睛盯着狗队里的狗,好像在警告大家它谁也不怕。索莱克斯像戴夫一样,对一切漠不关心。它身上流露出一种无所畏惧的气质,在狗群中总是显得不慌不忙,连好斗的斯皮茨都不敢去招惹它。有一次,巴克无意中发现了索莱克斯的一个忌讳。当时,巴克刚刚走到索莱克斯瞎眼的一边,索莱克斯突然猛扑过来,在它肩上咬了一道长长的口子。从此,巴克明白不能靠近索莱克斯的瞎眼。
黑夜降临时,巴克遇到了一个大问题:它应该在哪里休息呢?这时,佩罗和弗朗索瓦的帐篷里亮起了烛光,黄色的烛光在黑夜中看起来十分温暖。巴克也钻到了帐篷里。从前在山谷中生活时,它就和主人一起睡在屋里。可是佩罗和弗朗索瓦一看到巴克就开始咒骂,甚至将手里的烹饪用具向它扔了过来。巴克猛然醒悟过来,他们不准自己进入帐篷,它只得逃到外面。呼啸的寒风将巴克冻得全身发麻,它被索莱克斯咬伤的肩头更加疼痛了。它想要趴在雪地上睡觉,可不一会儿就被冻得浑身打战。它想在帐篷外找一个温暖的地方,然而到处都一样冰冷。
巴克准备去看看其他同伴是如何御寒的,但它在营地周围找了一圈,都没能找到同伴。难道它们在帐篷里?不,不可能,佩罗和弗朗索瓦一定会把它们赶出来。它们到底在哪里呢?巴克茫然地围着营地打转。它低垂着尾巴,冻得浑身直发抖。忽然,脚下的雪陷了下去,它感到一个东西在脚底蠕动。它立刻跳回地面,全身毛发竖立,朝那看不见的东西嚎叫着。可是雪下面却传来一阵友好、轻微的狗吠。巴克走过去,想看看怎么回事。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原来比勒正蜷缩成一团趴在雪下面呢。它看起来很舒服,发出呜呜的声音抚慰巴克,甚至用温暖、湿润的舌头去舔巴克的脸,表明自己的友好。
巴克这才明白,原来同伴们都是在雪下面度过寒冷的冬夜。随后,巴克开始为自己选择休息的地点。它满怀信心地找了一个地方,手忙脚乱地挖了一个洞。不一会儿,它身上散发的热气让整个洞变得温暖起来,很快它就陷入了酣睡之中。白天艰苦的工作让巴克极其疲惫,虽然它还不时地在噩梦中嚎叫、搏斗,但整整一夜它都睡得很舒服。
早上,营地的嘈杂声把巴克从酣睡中吵醒了。昨夜的大雪覆盖了一切,醒来后的巴克完全不知道身在何处。看着厚厚的雪,它感到万分恐惧,因为大雪让它觉得自己就像处在陷阱之中一样。从前,巴克生活在舒适的环境里,对生活中危险一无所知,如今它开始注意安全了。对陷阱的恐惧,表明巴克已经开始观察周围的环境,它的原始野性正在慢慢复苏。
巴克抖擞精神,大叫一声,纵身跃出自己的洞穴。此时,大雪漫天飘舞,整个营地都成了白茫茫的一片。到了宽阔的地方,巴克的恐惧和警惕消失了。它想起了自己身在何处,并且回忆起昨晚发生的一切。
弗朗索瓦唤了它一声,转头对佩罗说:“这只狗非常聪明,学东西很快。”
佩罗高兴地点点头,他为加拿大政府送信,艰辛的送信之旅需要最优秀的狗,而得到巴克这样出色的狗,让他感到十分欣慰。
在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里,狗队中又新增了三只狗,现在一共有九只狗,所有的狗都套上挽具,朝迪亚峡谷赶去。狗队中的气氛积极热切,每一只狗都生气勃勃,巴克也倍受感染。就连向来特立独行的戴夫和索莱克斯都变得机灵活跃,急切地想把工作做好,以至于如果有谁拖了后腿,它们就会勃然大怒。艰辛的劳动让狗充满干劲,同时也让狗感到兴奋。
斯皮茨是领头狗,跑在狗队的最前面,后面是一纵列的狗。巴克跟在斯皮茨身后,而戴夫则在巴克身后做猿狗,最后是索莱克斯。佩罗让巴克跑在戴夫和斯皮茨中间,是想让这两只有经验的狗调教巴克。只要巴克一犯错误,它们就用锋利的牙齿纠正它。戴夫会随时咬巴克一口,但是它公正合理,从不无缘无故咬巴克。有时候,弗朗索瓦的鞭子也能教导巴克。最终,巴克明白了有错就要立即改正。有一次,它将路线搞错了,导致整个队伍都停了下来。同伴们都呵斥它,对它表示不满。从那以后,巴克更加小心翼翼,努力使自己不犯错。只花了一天时间,它就已经熟练掌握各种技巧,身边的同伴不再责备它,弗朗索瓦也不再用鞭子抽它,佩罗甚至关切地抬起它的脚仔细检查它是否受了伤。
这一天的行程极其辛苦。狗队从迪亚峡谷出发,沿着森林边界线前进,途中横跨凶险的冰河和雪堆,越过咸水和淡水的分水岭,直到深夜,他们到达贝内特湖——一个由淘金者建立的营地,队伍才停下来休息。当晚,巴克又在雪里挖了一个洞。它奔波了一天,早已筋疲力尽,一躺下就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清晨,天还没亮,巴克和同伴们就被叫醒了。它们在寒风中开始了新的行程。这一天道路通畅,它们跑了60多公里。可是从此以后,它们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大部分时间它们都得自己开路,队伍行进得十分缓慢。
一天又一天,巴克每天都在重复这样的生活。它们总是在天刚亮时就上路,天黑后才能停下来休息。艰辛的工作让巴克感到饥饿。其他的狗的体形比巴克小,每天只吃一斤鱼就够了,但是巴克体形比较大,每天虽然有一斤半的鱼,但对于它来说还不够塞牙缝的。
从前巴克很挑食,可它很快就发现,自己挑三拣四的习惯让同伴们有了可乘之机——它们总偷它剩下的食物。为了不使自己更加饥饿,巴克改掉了挑食的毛病,同时,它也学会了偷食。那一天,它看到派克趁佩罗转身的时候偷到了一块咸猪肉。巴克依法炮制,也偷到一大块猪肉。偷肉的事情很快败露了,但一直表现很好的巴克没有受到怀疑。经常干坏事的杜布成了巴克的替罪羊,被佩罗狠狠地惩罚了一顿。
这一次的偷窃表明巴克已经适应在恶劣环境中生存了。在这种弱肉强食的环境中,所有的生物必须让自己适应环境,而巴克已经学会了。巴克还渐渐抛弃了它的道德。在南方的文明社会里,每个人都必须拥有道德,同时还要有绅士风度,但是在这天寒地冻的北方,到处都是暴力与争斗,如果继续做绅士,早晚会死残酷的争斗中。
巴克学会了勇敢地和其他的狗争斗,学会了偷食而不让自己饿死。在这个暴力和争斗统治的世界里,巴克掌握了生存之道,懂得了为了生存而丢弃不必要的负担。
巴克适应环境的能力很强,它变了很多。它的肌肉变得坚硬如铁,对一般的疼痛都麻木了;它不再挑食,无论吃下去的是什么东西,它的胃都能将食物转化成能量;它的视觉和嗅觉变得更加敏锐;它学会了在冰面上找水喝;黑夜中,它能听到一切微小的声音,并且能辨别出那声音预示的是安全还是危险……总之,它学会了很多野外生存的本领。现在它最厉害的一点是能预测风向。无论当时是否有风,它都可以判断出未来风的走向。因此,它挖的洞总是能处在温暖的背风处。
祖先遗传给巴克的本能在生活的磨砺中渐渐苏醒。巴克回想起祖先们的生活,那时它们成群结队地在原始森林里奔跑。在寂寞寒冷的黑夜,巴克时常仰望星空,发出长长的、狼一般的嚎叫,这嚎叫和它的祖先们的叫声一样,传达着它们的痛苦、悲哀和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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