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既然这么说,那就……那个……给我……就是那个……想请你允许我看看……我是说买点……也就是那个……我想要点儿干草籽。”
听了这些结结巴巴、令人一头雾水的话,哈里斯小姐心想,他说起话来怪里怪气的,好像精神有点儿不正常。
“我们店只有在春天才卖干草籽,现在仓库里已经没有了。”哈里斯小姐像对一个傻子那样解释道。
“啊,对,对,您说得对。”可怜的马修结结巴巴地说。他抓起耙子就要出去,可是走到门口才想起来还没付钱呢,只好又别扭地折了回来。
就在哈里斯小姐找零钱的时候,马修决定孤注一掷了,于是开口道:
“那个……如果不麻烦的话……请把那个……那个……就是那个砂糖,给我看看,看看……”
“白的还是红的?”哈里斯小姐耐着性子问。
“啊,啊,对了,就是那个红的。”马修有气无力地说道。
“那边有桶装的。”哈里斯小姐指着红糖说道,手镯丁丁当当直响,“只有那么一桶了。”
“啊,是,是吗,那么请给我称20磅砂糖。”马修说道,额头上已经渗出了汗珠。
往回走直到还有半分钟就到家时,马修才好不容易恢复到了自己平时的状态。马修感到简直经历了一场噩梦,而就是因为去了不该去的店,才得到这样的报应。一到家马修赶紧把耙子藏到小仓库里;砂糖就没有办法了,只好拿进了厨房。
“这不是红糖吗?”玛丽拉大声嚷道,“你到底是为什么买了这么多呀?你也知道只有在给雇工做燕麦粥或者水果蛋糕时才用得上呀!杰瑞已经不来了,蛋糕不是也已经做过了吗?况且它又粗又黑,不是什么太好的糖,在威廉·布莱尔的店里一般不会卖这种糖的。”
“哪里呀,我还以为最近也许会需要一点儿呢。”马修搪塞道。
在这以后,马修又思前想后,好好地考虑了一下这件事。如果对玛丽拉说的话,她肯定会对自己煞费苦心的计划挑刺儿不满意的。这样一来便只有靠林德太太了。让马修去和林德太太以外的女人商量事情完全是无法想象的,于是马修只好到林德太太那里请教去了。
林德太太爽快地答应为马修解决麻烦。
“你想挑选一件连衣裙送给安妮呀?这真是太好了。我正打算去卡莫迪,到时候替你斟酌着买一件吧。请你具体地说说想要什么样式的,如果没什么限制的话,我就自己挑一件合适的回来吧。
“我想安妮一定很适合穿那种高档的、秀丽雅致的深茶色衣服。威廉·布莱尔的店里最近新进了一批非常漂亮的缎子衣料,让我来给她裁一件吧。要特意给安妮一个惊喜。要是让玛丽拉来缝制的话,或许事情在此之前就会败露出来的……这事儿就包在我身上吧,谁让我爱做针线活呢。我会照着侄女珍妮·吉里斯的身材做的,珍妮和安妮的体型简直一模一样。”
“这个……太过意不去了。还有……一点……呃,我……我不太清楚,最近大家的衣服袖子好像和以前的不一样了,这个……如果请您按照现在流行的式样做袖子的话……”
“就是泡泡袖吧?当然可以了,马修,请你交给我吧,我保准给她做个最时兴的。”
马修一回去,林德太太便一个人琢磨起来。
“这孩子总算能穿上一件正经像样的衣服了,这下可真令人满意啊!若是按照玛丽拉的要求穿衣服,简直太不像话了。虽然我多次心里烦躁,想对她说个明白,但是玛丽拉总是摆出一副什么意见也听不进去的态度。虽说她是个老处女,但在养儿育女这种事情上却好像比我还要在行。”
“可不是吗?要知道,并没有那种可以适用于每个孩子,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方法,可父母们还是把这件事当成勾股定理那样的数学公式了——以为按照规则来做,就会得到正确的结果。可是孩子毕竟是血肉之躯,不是算术题呀!”
“玛丽拉大概犯的就是这种错误吧。她这样打扮安妮,想必是要让她保持谦虚朴素的本色,可是这样反倒更可能激起她的嫉妒和不满之心。我想就连安妮自己也会发现她和别人的衣服不一样吧,这会让她感到自卑的。”
“可是瞧啊,马修却注意到了这件事!这个人在沉睡了六十多年以后,突然苏醒了吗?”
就在这圣诞节前的两个礼拜里,玛丽拉看出马修正在计划做点儿什么事,但具体是什么却始终也搞不清楚。
直到圣诞节前夜,林德太太将新裙子拿了过来。虽说玛丽拉带着一丝狐疑,但总的来说还是对林德太太很友好。林德太太寒暄说,马修担心如果给玛丽拉来做的话,就会早早地败露让安妮知道了。然而这话却怎么也不能使人相信。
“这就是马修这两个礼拜以来一直这么神秘兮兮,还总是一个人嘿嘿傻笑的原因吗?啊,原来如此呀!”玛丽拉说得有些生硬,但还是做出一副豁达的样子。
“他可真是傻头傻脑的呀。好吧,怎么说呢,安妮倒是不需要更多的连衣裙了。今年秋天,我已经给她做了三件又好、又暖和、又经穿的衣服,再多就是浪费了。
“唉,光是这袖子就够奢侈的了。真是的,这样一来不就助长了安妮的虚荣心了吗?哥哥,她本来就像只孔雀似的高高地挺着胸脯。好吧,但愿这下安妮得偿所愿了。我知道这种什么泡泡袖一流行起来她就爱得不得了,尽管她一句话也没提过。天哪,最近这种泡泡袖已经大的跟气球一样了。真是滑稽,我看明年穿这种衣服的人都只好侧着身子进门了。”
圣诞节的早晨,到处都是一片雪白,这个美丽的银色世界简直就像风景画一般。十二月以来天气开始变暖,人人都盼望着过一个绿色的圣诞节,但夜间静悄悄地积起了厚雪,使埃文利整个都变了样。
安妮透过结了冰霜的窗户高兴地往外瞧着,“幽鬼森林”中的枞树棵棵银装素裹,煞是好看;桦树和野生的樱花树林好像镶上珍珠边儿;田野里的垄沟宛如雪白的酒窝一般。四周弥漫着清爽新鲜的空气。她置身于这样的环境中,心情舒畅极了。
安妮一边大声唱着歌,一边走下楼来。
“圣诞快乐,玛丽拉!圣诞快乐,马修!多美的圣诞节呀,银色的圣诞节太好了,如果不是到处一片雪白,我想那就叫人感觉不到是在过真正的圣诞节了。我才不喜欢什么‘绿色圣诞’呢,因为根本就没有什么绿色,而是棕色和灰色,人们干嘛说‘绿色圣诞’呢?啊,马修,那个是给我的吗?啊,马修!”
马修瞅了玛丽拉一眼,然后打开纸包,小心翼翼地拿出了裙子。玛丽拉正在往茶壶里灌开水。她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但眼睛却不停地往这边瞟。
安妮满脸虔诚地接过裙子,一声不响地、出神地瞧着它。多么漂亮的一件连衣裙呀:柔软、美丽的茶色缎子,露出丝绸一般的光泽,裙幅做成了讲究的荷叶边,腰身也按照最流行的款式,缀上了一层梦幻般的蕾丝。然后就是袖子——这是最精彩的地方!长长的袖沿直到手肘,往上是两节华丽的泡泡袖,中间用抽褶收拢起来,还扎着茶色的丝绸缎带。
“这是给你的圣诞礼物。”马修腼腆地说道,“怎……怎么样,安妮?中不中意?”
顷刻间,安妮的眼泪像泉水一般涌了出来。
“怎,怎么了,安妮?你不喜欢它?那现在……现在……”
“哪能不喜欢呢!啊,马修!”安妮把裙子挂在椅子靠背上,双手紧紧地绞在一起。“马修,它太精美,太优雅了!我太高兴了,简直不知道怎样感谢你才好。瞧这袖子!啊,我真像是在做梦。”
“好了,好了,快吃饭吧。”玛丽拉插嘴说道,“虽说我觉得这裙子可有可无,但既然马修已经买回来了,你可要好好爱惜呀,安妮。林德太太还给你配了两条发带,和裙子一样的茶色,快,快收起来吧。”
“我好像不饿,吃不下饭。”安妮兴奋地说道,“在这激动人心的时候,我觉得吃早饭无聊透了,我宁可好好欣赏连衣裙,饱饱眼福。”
“泡泡袖连衣裙依然很流行,谢天谢地!假如在我穿上之前就已过时了的话,那我可真要受不了了,我从没有这么高兴过。连发带都送给我了,林德太太真是太好了,我一定不会辜负她的一片心意的,如果我不能成为一个出色的女孩子,她会感到失望的。我今后一定会加倍努力的。”
在安妮吃过索然无味的早饭后,黛安娜来了。在白雪覆盖的谷地的独木桥上,安妮看到身穿红色大衣的黛安娜兴高采烈的身影,便飞跑下山坡去迎接她。
“圣诞快乐,黛安娜!真是个美妙的圣诞节呀。有件东西想让你看看,太棒了!马修送了我一件漂亮的连衣裙,尤其还有着那——样——的袖子,我简直想象不出会有比这更漂亮的连衣裙了。”
“说起礼物,这儿还有一个。”黛安娜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看这个盒子。约瑟芬姨妈寄来了一个很大的包裹,里面装满了各式各样的东西,这是给安妮的,是昨晚天黑以后才送到的。要是在天黑以后穿过‘幽鬼森林’来送东西,有些令人害怕呀……”
安妮打开盒子,瞧瞧里面是什么。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贺卡,贺卡上写着“致亲爱的安妮:圣诞快乐!”下面放着一双极为可爱的小山羊皮鞋,鞋尖缀着串珠,还饰有缎面蝴蝶结和闪闪发亮的皮带扣。
“啊,太漂亮了!黛安娜,这简直有点儿好得过分了,人间怎么会有这么美妙的东西!”
“这是上天给你的。”黛安娜说,“这样,你就不用借鲁比的皮带鞋去参加音乐会了。鲁比的皮带鞋你穿着大两号呢,你想想,仙女拖着鞋走路该有多糟糕呀,准会让乔茜·帕伊笑话的。喂,知道吗?前天晚上练习结束后,罗布·莱特和戈蒂·帕伊一起回去了,听说过这种事吗?”
圣诞节这天,埃文利的学生们整整一天都兴奋得不得了,礼堂也都布置妥当了,然后他们又进行了最后一次彩排。
音乐会在当天夜里举行,演出成功极了。小小的礼堂里观众爆满,参加演出的学生们个个演得非常精彩,其中安妮的表演最出色,特别引人注目,乔茜·帕伊嫉妒的目光就充分证明了这一点。
音乐会结束后,安妮和黛安娜一起头顶着星光往家里走去。
“真是一个美妙的夜晚!”安妮感叹道。
“一切都很顺利,我想大概赚了10块钱吧。”还是黛安娜比较现实些,“知道吗,艾伦先生打算把今晚音乐会的盛况写成消息,投到夏洛特敦的报社去呢。”
“那样一来,我们的名字就会出现在报纸上了,一想到这事,我就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黛安娜的独唱相当成功呢,你被要求再唱一次的时候,一想到受此殊荣的是我的知心朋友,我比黛安娜更得意、更自豪。”
“哪里呀,只有安妮的朗诵才倾倒全场呢,你演的那个悲哀的家伙真是太棒了。”
“哦,我太紧张了,当艾伦先生叫我名字时,我连怎么走上台的都不记得了,就好像觉得有几百万只眼睛在盯着我,那会儿我简直都没法开口,是呀,真把我吓坏了。”
“可是一想起漂亮的泡泡袖连衣裙,我就鼓起勇气了,我怎么能辜负那可爱的泡泡袖裙子呢,黛安娜?所以勉勉强强开始了,觉得自己的声音好像从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飘过来似的。我只觉得自己像只鹦鹉,幸亏在阁楼上练习过多次,不然的话就完了,呻吟也呻吟不出来了。”
“嗯,你的呻吟声妙极了。”黛安娜说。
“我坐下的时候,还看见斯隆大婶正在那里抹眼泪呢。这感觉真奇妙呀,我就像触摸到了别人的心灵。真浪漫啊,我们演出了这样一台音乐剧,不是吗?这真是值得纪念的一个时刻。”
“男孩子们的对白不也很好吗?”黛安娜说,“吉尔伯特·布莱斯演得也很棒。安妮呀,算了吧,你不觉得自己待他有些过分了吗?听我说,在一段仙女对白之后你跑下舞台,那时你头上的一朵玫瑰掉了下来,我看见吉尔伯特把它捡起来,放在胸前的口袋里了。怎么样,安妮生性这么浪漫,这次应该高兴了吧?”
“他做什么,对我来说一点意义都没有,”安妮昂着头说道,“我才不会浪费时间去想他呢,黛安娜。”
玛丽拉和马修已经有二十多年没有参加过什么音乐会了。那天夜里,安妮睡着以后,两个人都凑到了厨房的暖炉前。
“真没想到咱们家安妮演得那么精彩,和别人比一点儿也不逊色。”马修得意扬扬地说道。
“是呀!”玛丽拉也深有同感,“马修,这孩子聪明着呢,而且她真的很漂亮。我多多少少不大赞成这些音乐会什么的,不过也没什么坏处。不管怎么说,我今天晚上也为安妮而感到自豪,但我并不打算把这句话告诉她。”
“是呀,我也为她感到骄傲,而且在她上楼前就对她说了。”马修说,“将来必须得送这孩子去哪里深造一下,玛丽拉。过些日子,光是埃文利的这些学校恐怕已经不够她学了吧。”
“考虑这件事还为时尚早呀,到三月份她才长到13岁呀。不过,今天晚会上一看,她果然都长成一个大姑娘了。林德太太似乎把裙子做得稍微过长了点儿,这显得安妮特别高。那孩子学得太快了,我想咱们将来是要送她去读女皇大学的,不过,还有一两年呢,我想最好是先别说出去。”
“是呀,不过,慢慢地想想也不坏呀,这些事越想越高兴。”马修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