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抢着说我早就想好了,一等小狗断奶,我们就会替它们找人家送去。我补充说,到时候玛戈也回家了,可以帮我的忙,这件事可以让她暂时不去想着性事。
“杰瑞,亲爱的!”母亲的舌头打起结来,“怎么讲这种话!是谁教你的?”
我解释说拉里说过,玛戈不应该脑袋里整天想着性,我想小狗的出现,对她一定有好处。
“反正你不可以讲这种话,”母亲说,“拉里也没有权利说这种话。玛戈只是……只是……有一点……情绪不稳定,如此而已。跟性一点关系都没有!这是两码子事。如果别人听到你这么说,他们会怎么想?现在快把狗狗放到安全的地方去。”
我把小狗放在靠近阳台的一株树旁,把露露拴在树下,然后用湿布把小狗擦干净。露露认为篮子不是养育小狗的好地方,立刻在树根旁刨出一道沟,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小狗一只一只叼进去。我花了特别多的时间清洗属于我的小狗,一面想替它取个名字,这害得它非常生气。最后我决定叫它拉撒路,小名拉斯。我小心地把它和兄弟姐妹放在一起,然后进屋去换下满是泥巴和狗尿的衬衫。
去吃午餐的时候,我正好听见母亲在向莱斯利和拉里叙述小狗的事。
“真不寻常,”莱斯利说,“我想他们不是故意要这么残忍的,他们只是没用脑子想罢了。你看他们把受伤的鸟塞进麻袋里的动作就知道了。结果呢?杰瑞把小狗淹死了没?”
“他才没有!”母亲愤愤地说,“他当然是把小狗带回家啦。”
“亲爱的上帝!”拉里说,“别再养狗了吧!我们已经有四只了。”
“都只是小狗嘛,”母亲说,“可怜的小东西。”
“有几只呢?”莱斯利问。
“十一只。”母亲有点不太甘愿地透露。
拉里把手上的刀和叉放下来,瞪着母亲。“十一只?”他重复,“十一只?十一只小狗!你疯了是不是?”
“我一直跟你讲,它们只是小狗——好小好小的狗狗,”母亲乱了阵脚,“而且露露把它们照顾得很好。”
“谁又是他妈的露露?”拉里问。
“狗狗的妈妈,它好乖的。”母亲说。
“所以说总共有他妈的十二只狗?!”
“我想是吧,”母亲说,“我也没有仔细数过。”
“这就是咱们家的麻烦,”拉里抢着说,“没有人数数!结果呢,才一转眼,动物就淹脚踝了。简直就像创世纪嘛……比创世纪更糟!一只猫头鹰变成一大队猫头鹰;花痴鸽子在每个房间里公然向玛丽·斯托普斯(英国节制生育的提倡者)挑战;到处都是鸟,把一个家搞得像间鸟店;更甭提那些蛇啊、癞蛤蟆的,还有一大堆小鱼,可以让巫婆熬一年汤了。这样还不够,你还去弄来十二只狗。这不是本家族有疯癫遗传基因的最佳明证吗?”
“胡说,拉里,你又夸大其词,”母亲说,“为了几只小狗狗,就这么小题大作。”
“你觉得十一只是‘几只’是吧?以后家里就会像希腊赛狗场,它们可能全是母的,然后一起发情。生活会恶化到只剩下一场没完没了的狗界乱交狂欢大会。”
“对了,”母亲改变话题,“你怎么可以到处讲玛戈老想着性?人家会误会的。”
“她本来就是,”拉里说,“我觉得没有必要包庇事实。”
“你懂我的意思,”母亲的语气很坚决,“我不准你讲这种话。玛戈只是浪漫了一点。中间差别大了!”
“我只能说,”拉里表示,“等到你收容的那些小母狗通通开始发情之后,玛戈的竞争对手就多了。”
“好了,拉里,你也说够了,”母亲说,“而且我们也不应该在午餐桌上讨论性。”
几天之后,玛戈旅行结束回家,晒得一身古铜,心病显然也医好了。她不断谈论旅途经过,给我们看一堆拍摄沿途结识的朋友们、像拇指指甲一般小的照片,最后的结语总是:“所以我告诉他们,只要来科孚,一定要来看我们。”
“你没有碰到每个人都邀请他们来吧,玛戈亲爱的?”母亲有点紧张地说。
“当然没有,妈。”玛戈不耐烦地说。她才刚向我们叙述完一位英俊的希腊年轻人,并且表示她已经向那位青年和他的八位兄弟提出了同样的邀请。
“我只邀请了那些有趣的人。我想你会希望看到一些有趣的人。”
“拉里邀请的那些有趣的人已经够我受了,谢谢你,”母亲冷冷地说,“不用你帮忙。”
“这次旅行让我眼界为之一开,”玛戈很戏剧化地下了一个结论,“我了解到你们都在故步自封,变得心胸狭隘,而且……而且……都被孤立了。”
“我不认为不喜欢不速之客就是心胸狭隘,亲爱的,”母亲说,“毕竟到时候下厨的人是我。”
“他们不是不速之客,”玛戈倨傲地说,“我邀请过他们。”
“好吧,”母亲显然察觉到这场辩论毫无进展,“只要他们写信通知我们,我想应该可以应付。”
“他们当然会通知我们,”玛戈冷若冰霜地说,“他们是我的朋友,不会连告诉我们一声的礼貌都不懂。”
结果她错了。
那天,我度过一个极愉快的下午,划着我的小船沿海岸飘荡,寻找海豹。我全身晒得发红,饥肠辘辘地冲进客厅,我知道母亲准备了茶、烤了超大的巧克力蛋糕。可是眼前的景象太怪异了,让我停在门口,瞠目结舌;围在我脚边的狗儿们也纷纷竖起颈毛,吃惊地开始咆哮。母亲坐在地板上,很不舒服地弓在一块软垫上,一只手紧张兮兮地牵着一根绳索,绳子末端绑了一只小小黑黑、精力出奇充沛的公羊。
盘腿坐在母亲周围的,是一位相貌凶猛、头戴土耳其帽的老头子和三位戴着厚厚面纱的女人。地板上还排列着柠檬汁、茶、几盘小饼干、三明治和大巧克力蛋糕。我走进房间的那一刻,老头子正往前倾,从腰带里抽出一把金雕玉琢的巨大匕首,切下一大块巧克力蛋糕,无限满足地塞进嘴里。看起来简直就像《一千零一夜》里的一幕。母亲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非常痛苦。
“老天,你终于回来了,亲爱的,”她一边说,一边和不小心跳上她膝头的公羊搏斗,“这些人不会讲英语。”
我问他们是谁。
“我不知道,”母亲绝望地说,“他们在我准备下午茶的时候突然出现,已经在这里坐了好几个钟头了。他们说的话,我一句也听不懂,而且他们坚持要坐在地上。我想大概是玛戈的朋友,当然也有可能是拉里的朋友,不过他们看起来不是很爱卖弄学问的样子。”
我尝试用希腊语与老头子交谈,他一骨碌跳起来,非常高兴有人能听懂他的话。他有一个大鹰钩鼻,大把髭须仿佛结了霜的玉米,和一对似乎随着他心情变化会噼里啪啦爆炸的黑眼珠。他穿了一件白色袍子,系一条红色腰带(腰带上插着那把大匕首),还穿着大灯笼裤、白色棉长袜和一双有两颗大绒球的红色阿拉丁尖头鞋。
“原来你就是可爱小姐的弟弟,是吧?”他兴奋地大吼。髭须上的巧克力屑随着他开阖的嘴,不断滚下来。“见到你真是荣幸。”他一把抱住我,热情地开始亲我。狗儿们深怕我性命垂危,全开始狂吠起来。那只公羊面对四只吵闹的狗,抓狂了!它开始绕着母亲拼命跑,把绳索往她身上缠。然后,在听到罗杰发出的一声特别凶狠的狗吠之后,“咩”地尖叫一声,往安全的落地窗方向窜去,将母亲向后拖倒在地,连带打翻一堆柠檬汁和巧克力蛋糕。情势大乱!
罗杰这下子认定土耳其老头子在攻击我和母亲两人,开始对土耳其人的阿拉丁鞋展开攻势,紧紧咬住其中一个绒球。那老头子想用另一只脚把罗杰踢开,脚起人落,摔了一跤。三个女人盘腿坐在软垫上,一动也不动,却从面纱后面发出刺穿耳膜的尖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