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小婴儿是什么感觉意识与注意

  伟大的发展心理学家约翰· 弗拉维尔(John Flavell)曾经告诉我,如果可能,他愿意献出一切学位和荣誉,交换一次机会,在小婴儿大脑里停留5 分钟,再次真正地体验两岁孩子所体验的世界。我想,这也许是几乎所有的发展心理学家们都会有的秘密心愿,无论我们谈起神经可塑性或基本学习机制时显得有多么科学。而且,相信这也是所有父母们的愿望。做一名小婴儿是什么感觉呢?婴儿如何体验世界?了解人类的意识对我们认识婴幼儿有何帮助?婴幼儿会让我们认识到意识的哪些本质?

  至少是从科技革命发生开始,意识就成为了哲学中最为棘手的问题。

  众所周知,我们拥有着具体而生动的体验:灰蓝色天空的特殊颜色,成熟草莓的独特口感,鸽子咕咕叫时发出的特殊音调。哲学家们创造了一些技术性的术语来捕捉我们的体验中这种独特的性质,例如“主观性”或“可感受性”等。但是,关于这个问题,最佳的哲学表述来自于托马斯· 内格尔(Thomas Nagel)。①内格尔在一篇著名的论文中问道:“做一只蝙蝠会是什么感觉?”以此类推,关于意识的问题,实质上就是“做我自己是什么感觉”。

  在对大脑有所认识之前,我们可能会将意识视为某种特殊物质的神秘特性,无论将其称为心智或灵魂都好。然而,上百年来关于大脑的科学研究已经让哲学家们相信,我们所体验的一切要么与大脑有关系,要么就是由大脑而导致,或者是在大脑内部基础上产生的。但尽管如此,意识如何成为可能,对这个问题的解答却并没有比一百年前进步多少。区区几斤重的大脑灰质的神经电活动,怎么就让我们感知到了天空的湛蓝、鸽子的歌声?

  大多数问题,包括大多数哲学问题,我们至少都能得到一些提示,获知可能的答案在哪儿,只需要判断哪种答案是正确的即可。但是,意识却是一个真正困难的、令人挫败的问题,因为我们根本没有任何线索,不知道答案大概会是什么样的。唯一清楚的就是,供参考的各种可能答案几乎都是令人绝望的。

  通常,在认知科学中,我们在解释心智如何工作时,都会考虑人们做出的行动或进行的计算。例如,为了解释人类可以创造新句子这个现象,我们会说,因为人们知道语法规则,如果语法规则不同,那么产生的句子类型也就不同。但是,意识似乎不能用“因为我们由大脑来发出特定行为或开展某种计算”来解释。至少,这种解释就像是说,我们可能刚好有同类语法规则,所以就会产生恰好同类的句子,但是所体验到的句子却是完全不同的。这样,甚至机器人也可能发出这些行为或开展这类计算,而根本无需任何觉察或辨识。意识似乎也不仅仅是拥有某种神经联结的产物或是特定进化历史的结果。我们甚至可以想一想僵尸,它们和我们在各个方面都一模一样,唯独缺少意识。

  另一种可能的答案是二元论,认为意识是由某种独立的灵异物质决定的,只是无法用我们所知道的科学中的其他任何内容来解释,就算是谈及量子力学来加以阐释也不行。但这种答案也并没有让哲学家停止对其他更多答案的讨论,而我也认为,从内心深处而言,就连其最热心的拥护者也不会满足于这个答案。

  幸而,我们还有两道希望之光,否则前景就将是无比凄凉的了。首先,我们此前也有过类似的经历。几个世纪以来,关于生命的问题就像现在的意识问题一样,隐隐逼近,宏大又难以解决。例如,生物的所有特殊性怎么可能是由毫无生命的原子和分子集合而成的呢?对此的答案是:问题本身即是错误的,不应该得出对“生命”的单一解释,相反,我们有许多微小的解释,阐述分子的特殊构造如何形成了生物的特殊性能。

  而由于有另一道希望之光的存在,这个例子就显得关系重大了。虽然我们并不知道大写的“意识”究竟如何与大脑相联系,但却不断地了解到意识的各种特定性质如何与心理现象和神经现象相联系。例如,我们确实知道,为什么蓝色看起来像是黄色与绿色混合而得,为什么月亮靠近地平线时看起来要大一些,为什么我们专心致志地工作时周围的世界仿佛就不存在了,等等。

  我们关于意识的大部分认识都是违反直觉的。例如,想一想“盲视”②现象。一些大脑受到损伤的病人会完全失去有意识的视觉体验,他们也会不断发誓说自己视域的某些部分是看不到的。而你如果坚持让他们猜猜看,他们就会抗议:“你不明白,我是真的看不见。”可是实际上他们可以弄清楚各种事物分别在哪里,甚至了解它们的形状。他们甚至能准确地拿到自己看不见的球。最近,科学家们发现,如果让普通人的视皮层暂时停止活动,也会出现这种现象。

  即便是在日常生活中,视觉也比其表面看来更加复杂。在靠近眼球后部的中央位置并不会有任何真正的视觉输入,这里被称为盲点。假如一束光照射到视网膜的这个位置,你也无法看到任何东西。但是,我们显然不会感受到视觉上的这个空洞。我们会“填满”它,这样,所得到的似乎仍是一个顺畅而完整的视域。③当然,我们知道自己看到了什么,但盲视的人是真的看见球了吗?我们能看到盲点吗?

  观察婴幼儿体验世界的方式,也能为我们在理解意识时提供同样违反直觉的观点。正如盲视的患者们最终也许会给我们提供一些关于意识的提示,因此,我们也可以希望,理解儿童的体验最终也会帮助我们理解意识究竟何以存在。

  那么,我们怎么才能知道做一名小婴儿是什么感觉呢?婴幼儿并不能开口说出他们的体验。而且,没有人能准确地记得自己在婴儿时的景象,甚至我们自己童年时的记忆也是十分模糊而不可信的。尽管如此,我们至少可能从教育学的角度猜测婴儿的体验是什么样的。我们可以利用关于成年经验的心理学和神经科学基础的知识,以及关于成人与儿童的心理与神经差异的更多知识。

  作为成人,我们在关注到某事物时,就能够生动地意识到它。当我们注意事物时,大脑会释放神经递质,让特定的神经元能够更有效地工作并且更容易发生改变。婴儿注意事物的方式与成人有着系统性的差异,他们大脑的工作方式也是不同的。这些差异表明,婴儿的意识与成人的意识在系统上也是完全不同的。

  据此,我们能够得出一个违反直觉的,但很吸引人的结论。有的哲学家认为,就算婴儿真的拥有意识,那他们的意识在某种程度上也远不及成人的意识。毕竟,婴儿不能说话,不能明白地分析问题,也不能做复杂的计划,他们没有像成人那样与意识有关的各种能力。哲学家彼得· 辛格(Peter Singer)④甚至在这种偏见的基础上发表了一通臭名昭著的怪论,声称毫无能力的婴儿并不比非人类的动物更有权利生存。无论你对辛格的声明或者对动物的意识有什么想法,我认为,他这种信誓旦旦的说法大错特错。研究的数据恰恰揭示了完全相反的结论。婴儿,至少在某些方面而言,比成人更有意识。

  外部注意

  注意与意识似乎紧密相关。例如,当我仔细注意某物时,我就会开始形象地意识到它。许多心理学家用“聚光灯”的比喻来描述这种注意的效应,当我们注意到某物时,就像是射了一束灯光在上面,让它的所有细节都变得更加清晰而生动起来。

  有时,我们注意,是因为外界物体抓住了我们的眼球,例如,一辆大卡车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心理学家将此称为由外界产生的注意。但同时,我们也可以自主地将自己的注意或意识从一个物体转移到另一个物体上,即由内部产生的注意。⑤例如,我们可以对自己说:“这个转角有点危险,要注意!”于是,交通情况立刻就清楚而生动起来,成为注意的焦点。

  新事件或意外的事件特别容易吸引我们注意。有些事件,例如音量很大的噪声,也许本身会令人受惊。但是,我们同样也会更敏锐地注意到一些意外的事件。举例来看,假如你住在铁路附近,并且已经习惯了火车经过的声音,那么,当火车没有像往常那样准时通过,你就会突然惊醒过来,注意到这一点。当我们体验新事物,或者受到惊吓,或者处于活跃状态时,大脑就会产生独特的电活动模式——脑电波,这与注意是相联系的。⑥在试图理解新事件时,我们的身体和心智都会发生变化,心率会以一种独特的方式变慢,从而进入意识特别活跃的状态。

  还可以做一个与“火车没有像往常那样经过”十分相似的实验来验证。即重复播放特定模式的声音,之后,在已经习惯这种声音出现的时间点停止播放。尽管什么事都没发生,但大脑还是会像听到令人受惊的新声音一样做出反应。自相矛盾的是,与真正有声音的情况相比,我们或许更能意识到“喧闹”的寂静。(又如,在一部好的悬疑电影中,期待发生点什么但又什么都没发生的瞬间,通常要比任何爆炸、枪战的场景更加生动。)

  就像突如其来的寂静让人觉得似乎无比喧闹一样,意料之内的噪声也是另一种寂静。当我们已经吸收了能够吸收的所有信息之后,再过一会儿,我们就会开始习惯这种噪音,就像此前描述过的“看听实验”中的婴儿一样变得“习惯化”。我们会感到枯燥厌烦,注意和活跃的意识也都会减弱。当我们彻底习惯某件事之后,意识也许就会完全消失了。我们确实会不再能听到每天中午火车经过的隆隆声,正如当我们刚搬进新家时,会意识到新房间的每个细节,但几个月后,就对这房间视而不见了。

  相似的,在最初掌握某种技能时,例如骑自行车或使用新的电脑程序,我们会极其痛苦地意识到每一个具体步骤。但当我们驾轻就熟之后,就可以完全无需注意自己正在做什么了。在此,我们获得了关于房间,或关于骑自行车,或使用电脑程序的大量信息,并且很好地掌握了这些内容,所以,就不再需要额外的注意了。我们也不再需要关于这一事件或这种技能的更多信息,也不需要再了解什么新内容,只需去做即可。成年后,我们会觉得在以这种方式自动操作的过程中(做良好运转、行走、交谈、教学、开会而不加意识的“僵尸”),几个小时甚至几天似乎转瞬即逝。

  内部注意

  对于成人而言,注意力同样可以是内源性的,我们可以自如地将注意力指向某个特定的物体,就像用聚光灯照明一样。在这种情况下,注意力集中在某一事物上,对其他事物的关注就会大大减少,甚至连突然出现的、新的、意料之外的事物都有可能忽略。例如,我走在街上,潜心思考某个问题,走着走着,我可能会很狼狈地撞到路灯柱子上,这灯柱本来是非常容易看到并躲开的。就像我的孩子们通常会说的:“这就是一个心不在焉的教授。”

  有许多令人惊讶的实验结果都证明了这种效应的存在。一些心理学家将此称为“非注意盲视”(inattentional blindness)。⑦丹· 西蒙斯(Dan Simons)设计了一个引人注目的实验,其中,被试会看到一段影片,有几个人在抛接球。实验的指导语是:数一数这些人扔、接了几次球。影片中玩球的人会四处跑动,所以要数清楚抛球的次数需要花费一些努力,这就像在很老的骗人打赌游戏中试图注视着豌豆移动的路线一样。之后,实验者会问被试:“你是否注意到,有什么异常的事情发生了吗?”“没有”被试会这样回答。此时,实验者会再次播放影片,这次,被试不再需要盯着球不放了。于是,被试就会看到,影片中,有人穿着大猩猩的装扮,缓慢地从画面中间穿过!因为注意力集中在球上了,所以,被试可能“看到”大猩猩出现,但却没有真正“看见”。

  在这类效应中潜藏着一些神经学的原理。当我们集中注意时,大脑会释放一种被称为“胆碱能递质”(Cholinergic transmitter)的特殊化学物质,⑧它会影响神经元的工作效果,让神经元更好地处理信息。香烟中的尼古丁就是模仿这种递质的作用,让你表面上变得更集中注意,就像鸦片模仿止痛的神经递质发挥作用一样。然而,当我们集中注意力时,大脑有选择地将这种递质释放给特定的大脑部位,这些部位专门处理与我们所注意的事件有关的信息。同时,大脑也会释放抑制性递质,激活负责抑制功能的神经元,在大脑的其他部位造成相反的效果。(咖啡同样能使我们清醒,但它生效的原理是抑制这些具有抑制功能的神经元。可以说,咖啡开放了我们的注意力,而香烟则将注意力限制在特定的目标上。毫无疑问,咖啡和香烟都是新闻工作者的偏好,因为这类人必须吸收一个突发事件的全部信息,再在截稿之前总结成250 字的新闻。)大脑真正如何工作取决于抑制效应和兴奋效应之间的平衡。所以,很显然,集中注意力激活了大脑的某些部位,而关闭了其他部位的功能。

  集中注意不仅仅会让大脑的某些部分更好地发挥作用,同时还可以让这些部位变得更具可塑性,也就是说,让这些部位比其他部位更容易发生改变。迈克尔· 梅泽尼希(Michael Merzenich)⑨和同事们对猴子做的研究证实了这一看法。这些神经科学家可以真正地记录猴子脑细胞的活动,他们发现,不同的神经元会对不同类型的事件有所反应。例如,一些神经元会对特定的声音产生反应,而另一些神经元则会对触摸产生反应。

  实验者让猴子注意某一类特定事件。例如,让一只猴子听到一串声音,再感受到一些触摸。如果猴子在听到特定声音时移动自己的手,就给它一些果汁,但对触摸做出反应就没有奖励。结果发现,猴子会更加集中注意力来听声音,这就像你在一个拥挤吵闹的房间里,集中注意力去偷听一段也许对你有益的对话,而忽略其他无关对话一样。

  而在测查猴子的大脑时,实验者们发现,上述经验让猴子脑中与声音有关的神经细胞被重塑了,它们的反应方式发生了变化,但是,与触摸有关的神经细胞则保持原样。事实上,在进行训练之后,猴子的大脑中有更多的神经细胞会对声音产生反应,但对触摸做出反应的神经细胞数量却没有变化。⑩此外,实验者也反向进行了实验操作,猴子对触摸做出反应就会得到奖励,所得到的相反结果也一样。看起来,这些变化至少部分受到胆碱能递质的调节作用。如果给猴子注入一种阻碍这种递质传递的化学物质,那么,上述变化就不太可能发生了。这种神经细胞的可塑性效应同样符合我们的直觉知识:当我们仔细注意某事物时,所学习的内容就比我们不注意时所学习的更多。而当我们学习时,在新信息的帮助下,我们能够明显地改变自己的心智与大脑。

  自觉的内源性注意,例如,告诉自己要注意交通情况是一种劝服我们的大脑进行学习的策略。借此,我们可以把某事物当作是全新的或意外出现的来对待,哪怕事实并非如此。作为一名成年人,我可以简单地判断自己需要再获取更多信息,从而完成更大的目标,就像试验中的猴子只要注意声音就会得到果汁奖励一样。例如,我可以强迫自己阅读关于注意的神经心理学科学论文(通常是枯燥又乏味的),因为我认为论文中的信息能够帮助我在写作本书时阐述得更加精确。考虑到这个目标,对我而言,集中注意力阅读论文,就像获取那些天生就引人注目的意外事件(如希区柯克电影中的第一幕场景)的相关信息一样重要。又如,我也可以强迫自己注意极其常见的交通情况,因为我模糊地知道可能会有危险发生。

  所以,虽然我们并未获得对“意识”的宏观解释,但我们确实了解某种特定的、活跃的、焦点局限的意识如何与心智、大脑发生联系。当我们产生这种意识的时候,心智就会吸收关注世界某些部分的信息,并且排除干扰信息。而且,我们也可以利用注意到的信息来学习新事物。此外,我们的大脑也会有特定的反应,恰如其分地释放胆碱能递质和抑制性递质。相应的,这些递质能让大脑的相应部位更好地发挥作用,同时,也使这些部位更容易被重塑。

  此外,我们也了解与特定的“无意识”有关的知识。有许多心理过程和大脑作用过程都根本不会被我们所意识到。但在有些情况下,我们自己确实会让一些原本可能意识得到的事情变得容易被忽略。例如,在我们已经熟悉了、很好地理解了、频繁地操作过某些事情或活动之后,再做这些事情就是“无意识的、自动化的”了,付诸于此的注意力远少于最初接触时。相似的,当我们集中注意力于某事上时,也就不太能意识到其他并未注意的事情。这种无意识似乎也与大脑的抑制过程有关。

 

   

    本文由湛庐文化授权摘自《宝宝也是哲学家》

声明:新浪网独家稿件,转载请注明出处。

文章关键词: 儿童心理

分享到:
收藏  |  保存  |  打印  |  关闭

已收藏!

您可通过新浪首页(www.sina.com.cn)顶部 “我的收藏”, 查看所有收藏过的文章。

知道了

0
收藏成功 查看我的收藏
搜答案 我要提问 我要回答
猜你喜欢

看过本文的人还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