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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版“彭宇”父母的困境

http://www.sina.com.cn  2011年06月22日 10:38  中国周刊  
张晓刚作品《血缘——大家庭1号》。张晓刚作品《血缘——大家庭1号》。

  “你看咱们教育孩子的时候,哪个孩子不是听着童话长大的?小孩子要睡觉了,你给他讲故事,讲美好的童话,可是长大了呢?这个世界根本就不是童话。”

  中国周刊记者 李佳蔚 实习生 闫小青 北京报道

  2011年5月13日,上午,李航在调解协议书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1803元钱的二审诉讼费退到了他手上。

  这并非他料想中的结局。

  按照李航所接受的教育和价值观判断,这原本是自己小学时代作文中经常出现的故事:上学路上,“小明”看到一个老奶奶摔倒了,上前搀扶,老奶奶夸他是个好孩子,路人对他投以赞许的目光。

  李航有幸成为现实版“小明”的父亲,不幸的是故事结局不再美好:2009年9月16日,北京的一个早晨,儿子李阳扶起了一位摔倒的老太太,可是,没有感谢,有的是对方到法院起诉李阳,要求赔偿。海淀区人民法院一审判决李航赔偿对方七万五千多,最终调解赔偿五万。

  这样的结局,像极了轰动一时的南京“彭宇案”——尽管妻子徐丽一度并不知道何谓“彭宇案”。

  期许的赞誉并未如期而至,面对儿子愤怒的质问,李航和妻子无法回答儿子。他们不能,或者暂时不想向儿子说明——这个世界的真实之处不全是充满爱。

  他们自己也陷入迷茫:我们接受的是正规而又传统的教育,我们也这样教育儿子,却是这般结局,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现在,他们给出了自己的答案:对社会妥协,徐丽求助于佛教,李航颠覆既往的教育理念,认为以后碰到类似的事情应该作壁上观。过去的一年零八月,李航和徐丽的教育观念堪称进行了一场“成人礼”。

  为人母亲的徐丽甚至自嘲:“我们都是40多岁的人了,可是想想自己是不是特别幼稚?”问题是,到底是他们“幼稚”,还是这个社会没有真正的“成熟”?

  翻版“彭宇案”

  2009年9月30日,徐丽出差回到北京。直到回京二十多天后,她才小心翼翼地问儿子,李阳,我只问你一遍,当时到底是怎么样一个情况?

  李阳向她说了那段时间在家里说得最长的一段话:自行车道上,我在左边,老太太在右边,一个小伙子骑得特别猛,“噌”一下子,就从中间穿过去了,另一个小伙子直接开骂了,找死呢,我继续骑,然后就听到身后咣当一声,回头一看,老太太倒地上了,没有人停车管她,我就下车了。

  “就这么个事儿。”儿子说。

  “就这么个事儿?”徐丽问。

  “你们想怎么着吧,我就是救了一个人!我做错了什么?”

  李阳开始变得敏感而又暴躁。放学回家,他几乎不说话,这个家庭的谈话中不能有一点点拐到助人为乐,甚至类似于“好人好事”这样的字眼也严禁出现。他们一家人甚至不能看法制节目,不能听到“交通事故”四个字。

  在一篇作文中,李阳写道:每次骑自行车去上学的时候,都有很多人逆行,而逆行是违反规则的,自己是顺行的,自己正确的,自己被教育要遵守规则,可是现实向他证明了遵守规则并不一定是正确的。

  徐丽决意要还儿子一个清白。她跑到天涯论坛上发帖,寻找目击证人。帖子发上去,不一会儿就有两条评论:第一条说,这就是南京彭宇案的翻版啊;第二条说,这个社会你还能相信什么啊?

  徐丽并不知道“彭宇案”是一起什么样的案子。搜索出相关资料,她搞清楚了彭宇案的来龙去脉。看到最后,她的眼泪就下来了:“怎么能这样啊?”

  “彭宇案”坚定了徐丽的想法:“作为母亲,我要儿子坚信正义与善良是社会的主流。”

  她和丈夫印了好多小广告,在事发地周围到处贴。可是,他们没有得到任何回音。

  有一段时间,徐丽每天下班就到出事地点去找目击证人。她真找到了旁边卖早点的两口子,河南信阳人,男的说,我看到了,确实不是小孩……女的打断了他,你看到什么了?男的就闭嘴了。

  后来,男的偷偷告诉她还有一个叫老宋头的也看到了那天早晨的事情。徐丽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打听到了老宋头,结果特别不赶巧,老宋头死了。

  有一天,徐丽开车去上班。在路上,徐丽越想越气愤,她感觉自己马上就要崩溃了。她把车开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在车里,她嗷嗷地吼了起来,“怎么能这样啊?”

  妥协

  还有让徐丽更难以接受的:老太太的儿子找上门了。

  10月的一天晚上,快到11点的时候,突然有人摁门铃。徐丽从门洞里往外看,门外站着的是四个不认识的大汉。对方问,你是不是李阳的家长?徐丽意识到了门外的人是谁,丈夫出差不在家,她拨打了110。

  警察还没有来,儿子却忍不住了。李阳冲着门外吼着嗓子:“你们就是无赖!这么违背良心,有意思吗?”

  徐丽说:“我从来没有见过儿子那么愤怒。他越愤怒,我越伤心。”

  到了11月初,李航的老母亲突发脑溢血,深度昏迷。那一段时间,李航和徐丽都是北京河南两头跑,就在这个时候,他们接到了法院的电话:自己被起诉了。

  夫妻两个一辈子都没有想到要和法院打交道,更没有想过会成为被告。两个人都急了:徐丽埋怨丈夫当初的草率决定,李航也不耐烦了,说你甭管,我自己处理。

  第一次去法院,徐丽甚至说了狠话:我已经跟法院打交道了,我要成为原告,李航,我要起诉,和你离婚,不跟你过了!

  在律师的指导下,他们去找交警队,说我们这个不应该走简易处理程序,交警队说,是。他们想见当初处理事情的交警,可是一直都见不到人。他们对伤残鉴定有异议,交警队也说,这个怎么可能伤残鉴定?我们帮你们斡旋。可是再也没有了下文。

  一审判决出来,儿子李阳被判负事故全部责任。

  走出法院的李航几乎是吼着告诉妻子:“你知道吗?我们非但没有赢,还被判赔偿对方七万多?”徐丽说丈夫的声音都有点颤抖在里面,“拿鲁迅的话来说,就是‘出离愤怒’了”。结婚二十多年,她从来没有见过丈夫这样愤怒过。

  徐丽也没有抱太大的指望。“一个法院,一个执法机构,就是说一就是一,没有认错的时候。”可是她还是感到失落。她是被教育要相信政府、相信法律的一代。

  她曾经去找过法官,法官问她想干什么,濒临崩溃的徐丽说,我就是心里委屈,和你说说不行嘛?法官说,那好,你说吧。徐丽说法官也对自己说了一番“推心置腹”的话,大意是人性是复杂的,每个行业都有每个行业的潜规则。

  最终,李航和徐丽选择接受调解。“这是我们对社会的妥协,后来,我真的不恨讹我们的人了,我是对整个执法机构的灰心。”

  动摇

  自从9月16日那个早晨过后,李阳就再也没有骑过那辆刚买了半个月的新车。李航又给儿子买了一辆新自行车,至今,李阳还是没有去碰它。

  对于儿子的性格,李航和徐丽这样总结:第一,孩子不会说假话;第二,孩子特别自律,“只要遇到红灯都会停,有时候,我们有急事走一下应急车道,李阳就特别生气,冲我们喊,你们能不能遵守一下规则啊?制度是你们大人定的,定了又不遵守,还有什么意义啊?”

  徐丽甚至有些遗憾:“我觉得儿子有时候,有点呆板了,有点机械了。”

  李航和徐丽自我评价是中国传统家庭教育出来的“传统观念特别重的人”。

  她教育李阳一定要守信用。小时候,徐丽答应带李阳去吃肯德基,遇到自己感冒发烧也要带儿子去。李阳说,妈妈你不舒服别去了,徐丽告诉儿子,答应别人的事情必须要做到。

  她和儿子一起讨论时事新闻。其中一个新闻是:某日本品牌电脑发生故障,在美国可以免费维修,在中国却不行,这是为什么?讨论到最后,儿子说,妈,你是个老愤青。

  她问儿子:再碰上这样的事情,你还会去帮助别人吗?儿子说,妈,我现在其实是没有能力救助这些人,他是穷了才讹我们呢,我不挣工资的时候花你们的钱去帮助人,等我将来挣钱了,我看到他们在路边,我能不救?

  听了这番话,徐丽无法反驳,不知道自己心里“是喜还是忧”。

  她跑到学校,找儿子的老师交流。没过多久,政治老师就专门开了一堂课:“如何自我保护”。老师希望让自己的学生明白:你在救助别人的时候,一定要考虑自己有没有能力,最好的处理方式是第一时间拨打110,第二是找证人,有了证人给你作证,你再去救人。

  放学回家后,儿子把课堂上老师讲的复述给徐丽。徐丽说,老师说得很有道理,现在社会就是这么个环境,遇到恶人的几率越来越大了。

  儿子朝她撇嘴,妈,你知道吗?老师讲这些的时候,我们同学底下嘘声一片:“等找了证人,人早死了。”显然,他们并不认同老师所教的“救人观”。

  “我觉得,我们这一代成长起来,要比你们这一代强。”儿子郑重其事地对徐丽说。

  其实,徐丽有时也想对儿子说:“你这种孩子在当今社会会受到很大挫折,你信仰的东西会在某一天被现实摧毁。”可是终究没有说出口。

  徐丽跟好友、中国青年政治学院老师梁鸿诉说困惑:“你看咱们教育孩子的时候,哪个孩子不是听着童话长大的?小孩子要睡觉了,你给他讲故事,讲美好的童话,可是长大了呢?这个世界根本就不是童话。”

  她甚至对自己以往的教育观产生动摇。她问梁鸿,我们到底怎么去教育孩子?这样下去,社会将走向何处?梁鸿宽慰她:“社会在进步,其实很多方面也开始在重视这个事情。”

  可这并不能减轻徐丽的担忧。“身边的人原来都说,我是一个乐观主义者,可是现在,我有点……”思索了一会儿,她也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词汇来形容现在的自己。

  “幻灭”

  很长一段时间里,徐丽和李航都在问自己:“自己的教育哪出错了?我受到的教育,我对孩子的教育,难道不对吗?”

  这并不是他们这一代父母的疑惑:2000年,徐丽的母亲被一辆自行车刮倒,扭了脚踝。对方一个劲地道歉,说,大妈,我这把孩子先送去上学,行吗?徐丽的母亲看了看自行车后座上的孩子,说,行,我家也有孩子,上学要紧。

  徐丽的母亲就坐那里等,可是那个人没有出现。左等右等,脚踝就肿得厉害了,等不及了,老太太就央求一个路人,说帮帮忙,给我女儿打电话吧。

  徐丽说,去医院和回来的路上,老太太一句话没说,可是一回家就开始哭。她问女儿,你看我心疼他,他怎么不心疼我呢?

  或许是巧合,这一家三代人用自己的行为捍卫了做人准则,可是在与现实的交锋中,他们又无一例外地遭遇了失败。“我妈比我更严重,我就是接受她教育的,她就更接受不了。”徐丽说。

  夫妻两个人试着从他们当初所受的教育中寻求安慰。李航说:“我的父母都是农民,言传少,身教多,他们的生命力顽强得很,打不垮,父母养了我们兄弟姐妹9个,都供到我们上初中,我还考上了大学。我上高中的时候,父亲挑着几十斤的面粉送到我的学校。”徐丽说:“我打小背的是‘乌鸦反哺,羔羊跪乳’。”

  他们也试着一起寻找到底从何时起这个世界开始变得陌生。徐丽说,到了80年代末,她和同学们一起去王府井图书馆,图书馆里面已经没有人了,大家都出去摆摊了。李航说自己当时写了一篇杂文《读书与不读书》,其中有一句是“先下书山,再下商海”。

  夫妻两个达成共识:“文革”时期,把大家的某些思想压制了一下,到了80年代末,又进行了一场“钱革”,把某些道德底线慢慢地就冲破了。

  经历了道德的幻灭,徐丽下定决心开始信佛。

  “不要限制孩子(以后)去帮助人。”这是徐丽现在的态度。当然,这也意味着她并不支持。

  丈夫李航则是另外一种观点:“从心里讲,以后涉及到全责的事情,我不会签字,就是我全责,我也不会签字了。我是绝对变了。我要告诉小孩,你走你的,作壁上观,不要折腾那么多事。”

  徐丽说丈夫走到了另一个极端:“他绝对是一个文人式的思维,他是文科生,写文章写得也很有条理,看起来也挺有文采,但是一到现实当中就‘嗡’的一下子,警察一说他,他就‘嗡’一下子,脑子就会断。”

  说完,她用充满爱意的目光看向丈夫。现在,他们的夫妻关系已经恢复了正常。

  当然,对于儿子的未来,他们达成了一致:出国,在大学毕业之后。 (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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