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儿童文学的绘本与作为知识性读物的绘本
通过讨论绘本的结构和呈现形式,我们已经了解图画在绘本中的重要性以及绘本对图文关系的要求,甚至也存在完全不依赖文字的“无字书”;上文也没有对绘本中的“文字”进行专门的讨论,这是不是表明“文字”在绘本中就不重要、或者可有可无,或者文字只是图画的补充或“助手”呢?我们可以先从以下几个角度来思考这个问题: 1、绘本强调图画的讲述功能、语言功能,而且是作为最本质的要求;2、无字书:作为绘本中特殊的形式,它们虽然没有文字,但是也有故事、有语言,实际上仍然存在支撑图画表现的语言,松居直先生甚至说“我不把这类图画书看作特别的东西”;3、从大量世界经典绘本实例来分析,大部分绘本呈现的形式是图文结合的方式,文字的重要性一点也不输于图画,许多绘本中的文字单独抽出来也能成为伟大的文学作品。
当我们从另外一个角度-----绘本作为儿童文学中一个重要的类别的角度去考察绘本中的文字时,我们就会真正理解文字或者语言对于绘本的意义,理解绘本作为儿童文学对文字的内在要求。从一般意义上说,绘本是儿童文学的一个重要分支,那么文学性也必然是绘本的内在要求。美国儿童文学批评家台贝卡.丁.卢肯斯指出:“孩子和成人一样,渴望依靠阅读摆脱现实的限制,探索世界,寻找自我,塑造全新的自己。”“儿童文学与成人文学的区别是在程度上,而不是在本质上”。文学是以语言为材料或媒介的艺术,是具有审美意识形态性质的、凝结个体体验的、沟通人际交流的语言艺术。离开语言、文字、文学这几个关键词,绘本也就无从谈起。文学语言与科学语言、日常语言很大的差异。绘本语言或文字的文学性要求至少体现在如下几个方面:
除了作为儿童文学的绘本,还有一些绘本重在知识传达,我们可以简单地把绘本划分知识性绘本和文学性绘本,需要注意的是二者并没有严格的界限,在一本绘本里往往是知识性与文学性兼具的。有些学者也把知识性的儿童读物归入广义的儿童文学的范畴。但无论作为儿童文学(性读物)的绘本还是作为儿童知识性读物的绘本,都不能离开他的接受对象-----“儿童”来考察它们的特性和要求。美国凯迪克奖把绘本是否具有儿童性作为一条重要的标准提出来:“评审团必须以儿童的理解力为前提考虑该书是否有杰出的表现”。
顾名思义,儿童读物的读者是儿童,那么以儿童为中心、从儿童出发、遵循“儿童本位”的观念是其应有之义。接受美学的观点认为:创作乃是一种对话,读者在创作阶段就已经进入了作品、并对文本施加影响。也就是说,一个作品,在作者立意创作、选材时,读者的形象就已经出现了,并且一直伴随着作者,参与文本的创造。这个读者就是隐含读者,是作者在作品中设立的对话对象。这一点,对于理解绘本和其他儿童文学尤为重要,我们在绘本往往都能发现“孩子”,都能察觉作者为孩子留的若干扇“门”,这就是儿童的视角、儿童的入口,绘本的题材、主题、结构、语言、表现形式等都综合体现了儿童这个隐形读者的存在,其欣赏能力、趣味都在作品中体现出来了。儿童读物的创作乃是一种先有读者对象、一开始作者就已经意识到要为现实生活中的特定群体的写作,这时,隐含读者的设立明显会受到现实读者的影响,作者对儿童的了解程度、能不能将儿童的能力和兴趣要求准确的反映到作品里,就会影响儿童能否进入作品。这也正是绘本能够从孩子内心得到认同的真正原因。根据这一点分析,绘本还应该具备如下适合孩子的特性:
还有一点也许不应该被忽视,尽管它表面看来似乎与绘本作为图书的特殊形式和作为儿童读物的特殊形式本身无关,但是却关系着我们的整个未来,那就是绘本的“理想主义”色彩。儿童是我们的未来和希望,这个世界能否变得更加美好,取决于我们在书中赋予的观念。正如美国作家莱斯特所说“儿童文学体现着一种不寻常的希望”,这希望在于作者赋于作品和作品中表现出来的一种精神力量,“真正的艺术就是对价值观念至诚的追求…….正是对于善良的崇敬之感,才使得儿童文学成为一种希望的文学。”这也是我们支撑我们从事这项工作的全部力量的源泉,因为“我们都有一个共同的梦,相信有一个更加美好的世界,儿童往那个世界的最重要的途径或许就是优秀的文学作品了。儿童文学图书就是这样一条路,它是一条未知或难以把握的路”(挪威儿童文学作家 托默德.豪根)
绘本的历史性考察
在考察现代意义上的“绘本”历史之前,我们有必要对构成绘本的关键元素的给予历史性的关注,这样有助于理解它们在人类发展进程中的历史关系。对于人类有声语言的起源和及其与图画产生的先后顺序,因为缺少可以采信的依据,目前还没有定论,早期的研究认为在人类有声语言产生之后,人们继而用各种物件或图画传递消息,此后是图画文字的出现,图画文字进一步的发展是象形文字和拼音文字。但现在开始有学者提出不同观念,认为人类有声语言的产生是和图画文字相伴而生的,它与人的感官产生的直觉印象,以及在历史发展中产生的壁画有直接的联系。不管怎样,至少可以肯定:
1、早期人类和儿童相似,思维的特征表现为连续性直觉形象思维形式。
2、早期人类已经开始运用绘画来表达自己头脑中的连续性直觉形象思维。早期的绘画是人类沟通、交流,传达信息、传承文化(比如狩猎、种植的技术过程)的工具。早期绘画的讲述性和“言语”功能是非常突出的。
3、人类有声语言和绘画的起源具有相关性。这两者是早期人类交流沟通,尤其是文化积累与传承的主要形式。也许可以想象早期人类会把它们结合起来进行表述。声音的文化(或口头文化)和图像文化(视觉文化)比文字文化至少要早几万年产生。距今大约3000年到2000年之间,人类才发明了文字。
4、文字与图画是同源的,文字起源于图画。最初,文字只是一种简化的图画记事,从图画变化到象形文字,是不难的变迁,当图画不再表现原物、而是代表相似的物体时,图画进而就成为文字了。
从上述的结论,我们不难理解作为绘本的重要元素:绘画、语言和文字之间所具有的天然的水乳交融的联系,以及这种联系又如何深深地根植在人类的本性之中;也不难理解,图画的讲述、言语功能绝不是晚近才有的,也同样深深根植于人类的本性。当我们去思考儿童与早期人类之间的诸多相似性时、理解儿童发展历程与早期人类发展历程内在的一致性时,我们就会明白绘本这种形式和它的内在要求是具有怎样强大的传统;它又与人类的本性和孩子的思维及天性具有怎样不可分割的联系。
在文字诞生之后,绘画与故事结合起来的表现方式也一直没有中断过,在世界美术史上到处都可以发现“绘本的原型”。这种表现的历史可以追溯到纪元前16世纪的古埃及文化。草纸的卷轴上绘制的“死亡之书”是死后世界的一种导游书。
在中国公元4世纪的东晋时期就出现图文并茂的画卷。看它的艺术成就,我们就能看到这种画卷形式早就成熟。9世纪末,日本就受到中国图卷印象的影响而有所成就,江户时代(17世纪~)在民间普及版画制作的绘本。
在印度,7世纪左右已经有表现他们宇宙观的曼陀罗。西班牙统治以前的印第安文化里,用鹿皮或树皮纸上画的叫做“克地斯”(图文书),是记录历史或宗教的独特的艺术形式。
中亚到西亚在12世纪末以后出现的波斯文学的手抄本插图、细密画与现代绘本一样形状的典型的插画。
欧洲教堂墙壁上的基督教美术有许多耶稣生涯或圣人传的故事性绘画;希腊神话也给美术提供了大量的主题。佛教美术也用释迦牟尼的本生故事或其他佛教故事为主题。
这么看来,我们甚至可以说,人类美术史的主流是将故事可视化的绘画历史。将肖像放在旁边的话,与故事没有联系的美术——纯艺术(装裱单幅画)的历史只能回溯200多年。从美术史角度来看,绘本才是具备最正统形式的美术表现。
现代意义的绘本诞生和发展历程
探讨现代意义的绘本诞生,就不能不提到它诞生的时代背景和思想背景,可以说,现代意义的绘本诞生与欧洲文艺复兴运动、人本主义的观念兴起、及由此带来的儿童的发现、新的儿童观的产生有必然的联系,甚至可以说,整个现代意义的儿童文学或绘本,都是这些观念的结果。
16世纪中叶,夸美纽斯和伊拉斯谟等人的看法代表了新的儿童观的产生。1658 夸美纽斯所编写的《世界图绘》(Orbis Sensualium Pictus)一书在纽伦堡出版,是西方世界第一本有插画的儿童书。他们的观念在18世纪即卢梭的时代得到极大的发展,后世往往把“儿童的发现”与卢梭联系在一起。新的儿童观最主要的观点是:儿童是人生的特殊发展时期,儿童有不同与成人的需要和精神生活;儿童是人,不是小大人,也不是成人的准备期;应当尊重儿童,尊重儿童期的独立生活价值等。正是这些观点直接导致了现代意义的儿童教育、儿童文学、现代意义的绘本,换句话说,就是导致了真正意义上的“为儿童的文学”“为儿童的绘本”诞生。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现代意义的绘本产生于欧洲,繁荣于欧美国家,日本和韩国的现代意义上的绘本发展也是进入20世纪才开始的。
1744 年英国的约翰.纽伯瑞创立了世界第一家儿童书店,并出版了内页配有木刻插画的口袋书。1789年英国的诗人兼画家威廉.布雷克完成了一本雕版印刷彩色儿童书《纯真之歌》。1860年沃尔特·克雷恩、凯特·格林纳威及伦道夫·凯迪克等人,相继与著名出版家爱德蒙·埃文斯合作,在他的画坊出版彩色绘本。1878年伦道夫.凯迪克为《骑士约翰的趣闻》一书绘制的约翰骑在马上骋驰的图画,后来成为美国凯迪克奖的标帜。彭懿先生认为现代绘本的产生归功于19世纪彩色印刷技术的发明及英国画家、出版家爱德蒙·埃文斯的开拓。他提高了彩色印刷技术,并同时打造了三位绘本的先驱者沃尔特·克雷恩、伦道夫·凯迪克和凯特·格林纳威。其中,伦道夫·凯迪克被后人称为“现代绘本之父”,他为之后绘本的发展做了很大的贡献。
1910 英国出版彼特里克斯.波特的《小免子彼得的故事》,被认为是现代绘本之始,开创了儿童文学的新纪元,从此绘本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盛况。“20世纪也是美术真正走进儿童文学的领域的时代。它与文字平分了秋色,共同负起了丰富小小心灵的重任。绘本的出现,令艺术家们纷纷将……乃至各种各样的绘画特技,带进了这片新的园地……凡是图画史上的所有的画派,都可以在儿童读物中找到它们的踪迹。”(见叶詠琍《西洋文学史》)
在中国,虽然20世纪周作人“发现了儿童”,并且较为系统地阐述了他的儿童文学观,但是实际上,一直到今天的中国,还是从根本上缺少对儿童的近现代立场的把握和体认,无论是在儿童教育领域、还是儿童文学研究、创作与出版领域都是如此,这也导致了绘本在中国发展的滞后性、曲折性以及中国绘本创作的困难。
结语
从上述几个维度的梳理,我们大致可以了解绘本这种图书所具有的外在形式和内在要求,也可以理解绘本产生的历史性基础以及它与儿童天然的联系;也不难察觉无论我们无论是作为作者、出版者、传播者、教育者还是作为普通的家长身上所承载的历史使命-----绘本在中国还有漫长的路要走,需要所有人的奉献与努力。
东方娃娃儿童阅读研究与指导中心 丁诚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