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秃鹤不是一只鹤》连载(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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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桑桑吃完瓜,正想再回到河里去,但被突发的奇想留住了。他想:在这样的天气里,我将棉衣棉裤都穿上,人会怎样?他记得那回进城,看到卖冰棍的都将冰棍捂在棉套里。他一直搞不清楚为什么被棉套死死捂着,冰棍反而不溶化。这个念头缠住了他。桑桑这个人,很容易被一些念头缠住。

  不远处,女孩纸月正穿过玉米丛中的田埂,上学来了。纸月戴了一顶很好看的凉帽,一路走,一路轻轻地用手抚摸着路边的玉米叶子。那时,玉米正吐着红艳艳的或绿晶晶的穗子。纸月不太像乡下的小女孩,在这样的夏天,居然还是那么白。她的脸以及被短袖衫和短裤留在外面的胳膊与腿,在玉米丛里一晃一晃地闪着白光。

  桑桑往屋里瞥了一眼,知道母亲已在竹床上午睡了,就走到了院子里。他汗淋淋的,却挑了一条最厚的棉裤穿上,又将父亲的一件肥大的厚棉袄也穿上了身。转眼看到大木箱里还有一顶父亲的大棉帽子,自己一笑,走过去,将它拿出,也戴到了汗淋淋的头上。桑桑的感觉很奇妙,他前后左右地看了一下,立即跑出院子,跑到教室中间的那片空地上。那时,纸月也已走进校园。

  但桑桑装着没有看见她,顺手操了一根竹竿,大模大样地在空地上走。首先发现桑桑的是蒋一轮老师。那时,他正在树荫下的一张竹椅上打盹,觉得空地上似乎有个人在走动,一侧脸,就看见了

  那样一副打扮的桑桑。他先是不出声地看,终于忍俊不禁, 扑哧一声笑出来。随即起来,把老师们一个一个地叫了出来:“你们快来看桑桑。”

  过一会儿就要上课了,各年级的学生正陆续走进校园。桑桑为他们制造了一道风景。桑桑经常为人们制造风景。纸月将身子藏在一棵粗壮的梧桐后,探出脸来看着桑桑。桑桑似乎看到了那一对乌溜溜的眼睛,又似乎没有看见。

  空地周围站了许多人,大家都兴高采烈地看着。不知是谁“嗷”了一声,随即得到响应,“嗷嗷”声就在这夏日的天空下面回响不止,并且愈来愈响。桑桑好像受到一种鼓舞,拖着竹竿,

  在这块空地上,小疯子一样走起圆场来。过不一会儿,“嗷嗷”声又转换成很有节奏的“桑桑!桑

  桑……”桑桑就越发起劲地走动,还做出一些莫名其妙的动作来。桑桑将这块空地当作了舞台,沉浸在一种贯穿全身的快感里。汗珠爬满了他的脸。汗水流进了他的眼睛,使他睁不开眼睛。睁不开眼睛就睁不开眼睛,他就半闭着双眼打着圆场。或许是因为双眼半闭,或许是因为无休止地走圆场,桑桑就有了一种陶醉感,和那回偷喝了父亲的酒之后的感觉一模一样。

  四周是无数赤着的上身,而中间,却是隆冬季节中一个被棉衣棉裤紧紧包裹的形象。有几个老师一边看,一边在喉咙里咯咯咯地笑,还有几个老师笑得弯下腰去,然后跑进屋里喝口水,润了润笑干了的嗓子。桑桑这回是出尽了风头。

  正当大家看得如痴如醉时,油麻地小学又出现了一道好风景:秃鹤第一回戴着他父亲给他

  买的帽子上学来了。不知是谁第一个看到了秃鹤:“你们快看呀,那是谁?”“秃鹤!”“秃鹤!”“是秃鹤!”那时,秃鹤正沿着正对校门的那条路,很有派头地走过来。

  秃鹤瘦而高,两条长腿好看倒也好看,但稍微细了一点。现在,这两条长腿因穿了短裤,暴露在阳光下。他迈动着这样的腿,像风一般,从田野上荡进了校园。秃鹤光着上身,赤着脚,却戴了一顶帽子──这个形象很生动,又很滑稽。

  或许是因为人们看桑桑这道风景已看了好一阵,也快接近尾声了;或许是因为秃鹤这个形象更加绝妙,人们的视线仿佛听到了一个口令,齐刷刷地从桑桑的身上移开,转而来看秃鹤,就把桑桑冷落了。

  秃鹤一直走了过来。他见到这么多人在看他,先是有点小小的不自然,但很快就换到了另一样的感觉里。他挺着瘦巴巴的胸脯,有节奏地迈着长腿,直朝人群走来。现在最吸引人的就是那顶帽子:雪白的一顶帽子,这样的白,在夏天就显得很稀罕、格外显眼;很精致的一顶帽子,有优雅的帽舌,有细密而均匀的网眼。

  它就这样戴在秃鹤的头上,使秃鹤陡增了几分俊气与光彩。仿佛来了一位贵人,人群自动地闪开。

  没有一个人再看桑桑。桑桑看到,梧桐树后的纸月也转过身子看秃鹤去了。桑桑仿佛是一枚枣子,被人有滋有味地吃了肉,现在成了一枚无用的枣核被人唾弃在地上。他只好拖着竹竿,尴尬地站到了场外,而现在走进场里来的是潇洒的秃鹤。

  当时,那纯洁的白色将孩子们全都镇住了。加上秃鹤一副自信的样子,孩子们别无心思,只是一味默默地注视着。但仅仅过了两天,他们就不再愿意恭敬地看秃鹤了,心里老有将那顶帽子摘下来再看一看秃鹤的脑袋的欲望。几天看不见秃鹤的脑袋,他们还有点不习惯,觉得那是他们日子里的一个不可缺少的点缀。

  桑桑还不仅仅有那些孩子的一般欲望,他还有他自己的念头。那天,是秃鹤的出现,使他被大家冷落了,他心里一直在生气。

  这天下午,秃鹤的同桌在上完下午的第一节课后,终于克制不住地一把将那顶帽子从秃鹤的头上摘了下来。“哇!”先是一个女孩看到了,叫了起来。于是无数对目光,像夜间投火的飞蛾,一齐聚到了那颗已几日不见的秃头上。大家就像第一次见到这颗脑袋一样感到新奇。

  秃鹤连忙一边用一只手挡住脑袋,一边伸手向同桌叫着:“给我帽子!”同桌不给,拿了帽子跑了。秃鹤追过去:“给我!给我!给我帽子!”同桌等秃鹤快要追上时,将帽子一甩,就见那帽子像只展翅的白鸽飞在空中。未等秃鹤抢住,早有一个同学爬上课桌先抓住了。秃鹤又去追那个同学,等秃鹤快要追上了,那个同学如法炮制,又一次将那顶白帽甩到空中。然后是秃鹤四处追赶,白帽就在空中不停地飞翔。这只“白鸽”就成了一只被许多人撵着、失去落脚之地而不得不停一下就立即飞上天空的“白鸽”。

  秃鹤苦苦地叫着:“我的帽子!我的帽子!”

  帽子又一次飞到了桑桑的手里。桑桑往自己的头上一戴,在课桌中间东挪西闪地躲避紧追不舍的秃鹤。桑桑很机灵,秃鹤追不上。等有了一段距离,桑桑就掉过头来,将身子站得笔直,做一个立正举手敬礼的样子,眼看秃鹤一伸手就要夺过帽子了,才又转身跑掉。

  后来,桑桑将帽子交给了阿恕,并示意阿恕快一点跑掉。阿恕抓了帽子就跑,秃鹤要追,却正好被桑桑堵在走道里。等秃鹤另寻空隙追出门时,阿恕已不知藏到什么鬼地方去了。

  秃鹤在校园里东一头西一头地找着阿恕:“我的帽子,我的帽子……”脚步越来越慢,越来越小,眼睛里已有了眼泪。

  阿恕却早已穿过一片竹林,重新回到了教室。

  桑桑对阿恕耳语了几句,阿恕点点头,抓了帽子,从后窗又跑了出去。而这时,桑桑将自己的书包倒空,揉成一团,塞到了背心里,从教室里跑出去,见了秃鹤,拍拍鼓鼓的胸前:“帽子在这儿!”转身往田野跑去。秃鹤虽然已没有什么力气了,但还是追了过去。桑桑将秃鹤引出很远。这时,他再回头往校园看,只见阿恕正在爬旗杆,都爬上去一半了。

  秃鹤揪住了桑桑:“我的帽子!”桑桑说:“我没有拿你的帽子。”秃鹤依然叫着:“我的帽子!”“我真的没有拿你的帽子。”秃鹤就将桑桑扑倒在田埂上:“我的帽子!”他掀起桑

  桑的背心,见是一个皱巴巴的书包,打了桑桑一拳,哭了。桑桑“哎哟”叫唤了一声,却笑了,因为,他看见那顶白色的帽子,已被阿恕戴在旗杆顶那个圆溜溜的木疙瘩上。

  等秃鹤与桑桑一前一后回到校园时,全校的学生几乎都已到了旗杆下,正用手遮住阳光仰头看那高高的旗杆顶上的白帽子。当时天空十分蓝,衬得那顶白帽子异常耀眼。

  秃鹤发现了自己的帽子。他推开人群,走到旗杆下,想爬上去将帽子摘下,可是连着试了几次,都只是爬了两三米,就滑跌在地上,倒引得许多人大笑。秃鹤倚着旗杆,瘫坐着不动了。他脑袋歪着,咬着牙,噙着泪。没有人再笑了,并有人开始离开旗杆。有风。风吹得那顶白帽子在旗杆顶上微微旋转摆动,好像是一个人在感觉自己的帽子是否已经戴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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