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秃鹤不是一只鹤》连载(4)

  《曹文轩画本馆—草房子》 收藏本文     

  蒋一轮老师来了,仰头望了望旗杆顶上的帽子,问秃鹤:“是谁干的?”孩子们都散去了,只剩下阿恕站在那里。“你干的?”蒋一轮问。阿恕说:“是。”秃鹤大声叫起来:“不,是桑桑让人干的!”秃鹤站起来,打算将桑桑指给蒋一轮看,桑桑却一矮身子,躲到树丛里去了。

  蒋一轮命令阿恕将帽子摘下还给秃鹤,秃鹤却一把将阿恕摘下的帽子打落在地:“我不要了!”说罢,脖子一梗,直奔桑桑家,仰面朝天,将自己平摆在院子里。

  桑桑的母亲出来问秃鹤怎么了,秃鹤不答。桑桑的母亲只好出来找桑桑。没有找到桑桑,但她从其他孩子嘴里问明了情况 ,就又回到院子里哄秃鹤:“好陆鹤,你起来,我饶不了他!”秃鹤不肯起来,泪水分别从两眼的眼角流下来,流到耳根,又一滴一滴落在泥土上,把泥土湿了一片。

  后来,还是刚从外面回来的桑乔将秃鹤劝走。

  桑桑从学校的树丛里钻出去,又钻到校外的玉米地里,直到天黑也没敢回家。母亲也不去呼唤他回家,还对柳柳说:“不准去喊他回家,就让他死在外面!”

  起风了,四周除了玉米叶子的沙沙声与水田里的蛙鸣,就再也没有其他声响。桑桑害怕了,从玉米地里走到田埂上。他遥望着他家那幢草房子里的灯光,知道母亲没有让他回家的意思,很伤心,有点想哭。但他没哭,转身朝阿恕家走去。母亲等了半夜,见桑桑真的不回家,反而在心里急了。嘴

  里说着不让人去唤桑桑回家,却走到院门口去四处张望。

  阿恕的母亲怕桑桑的母亲着急,摸黑来到了桑桑家,说:“桑桑在我家,已吃了饭,和阿恕一起上床睡觉了。”桑桑的母亲知道桑桑有了下落,心里的火顿时又起来了。对阿恕的母亲说是让桑桑回来睡觉,但当她将桑桑从阿恕的床上叫醒,让他与她一起走出阿恕家,仅仅才走了两块地远,就用手死死揪住了桑桑的耳朵,直揪得桑桑龇牙咧嘴地乱叫。桑乔早等在路口,说:“现在就去陆鹤家向人家道歉。”

  当天夜里,熟睡的秃鹤被父亲叫醒,蒙蒙眬眬地见到了看上去可怜巴巴的桑桑,并听见桑桑吭哧吭哧地说:“我以后再也不摘你的帽子了……”秃鹤没有再戴那顶帽子。秃鹤与大家的对立情绪日益强烈。秃鹤换了念头:我就是个秃子,怎么样!

  因为有了这个念头,即使冬天来了,他本来是可以顺理成章地与别人一样戴顶棉帽子的,他也不戴。大冬天里,露着一颗一毛不存的光脑袋,谁看了谁都觉得冷。他就这样在寒风里,在雨雪里,顶着光脑袋。他就是要向众人强调他的秃头:我本来就是个秃子,我没有必要瞒人!

  这个星期的星期三上午,这一带的五所小学(为一个片),要在一起会操,并要评出个名次来。这次会操就在油麻地小学举行。

  油麻地小学从星期一开始,就每天上午拿出两节课的时间来练习方阵、列队、做操。一向重视名誉的桑乔,盯得很紧,并不时地大声吼叫着发脾气。这个形象与平素那个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浑身上下竟无一丝灰尘、裤线折得锋利如刀的斯文形象似乎有点格格不入。但只要遇到与学校荣誉相关的事情,他就会一改那副斯文的样子,整天在校园里跳上跳下,一见了不满意的地方,就会朝老师与学生大声地叫喊。他常弄得大家无所适从,要么就弄得大家很不愉快,一个个消极怠工。这时候,他就独自一人去做那件事,直累得让众人实在过意不去了,又一个个参加进来。

  桑乔是全区有名的校长。“这次会操,油麻地小学必须拿第一,哪个班出了问题,哪个班的班主任负责!”桑乔把老师们召集在一起,很严肃地说。

  会操的头一天,桑桑他们班的班主任蒋一轮,将秃鹤叫到办公室,说:“你明天上午就在教室里待着。”秃鹤问:“明天上午不是会操吗?”蒋一轮说:“你就把地好好扫一扫,地太脏了。”

  “不,我要参加会操。”“会操人够了。”“会操不是每个人都要参加的吗?”“说了,你明天就在教室里待着。”“为什么?”蒋一轮用眼睛瞥了一下秃鹤的头。秃鹤低下头朝办公室外边走。在将要走出办公室时,他用脚将门“咚”的一声狠踢了一下。

  第二天早上,其他四所小学的学生,在老师们的严厉监督下,从不同的方向朝油麻地小学的操场走来。歌声此起彼伏,在寒冷的冬天,硬是渲染出一番热气腾腾的景象。蒋一轮走到教室里,并没有看到秃鹤,就问班上同学:“见到陆鹤没有?”有同学说:“他在操场的台子上。”

  蒋一轮听罢,立即奔到操场,果然见到秃鹤正坐在本是给那些学校的校长们预备的椅子上。他立即走上那个土台,叫道:“陆鹤。”秃鹤不回头。蒋一轮提高了嗓门:“陆鹤。”秃鹤勉强转过头去,但看了一眼蒋一轮,又把脸转过去看台下那些来自外校的学生。台下的学生正朝秃鹤指指点点,并在嘻嘻嘻地笑。蒋一轮拍了一下秃鹤的肩膀:“走,跟我回教室。”秃鹤坚决不让步:“我要参加会操。”“你也要参加会操?”蒋一轮不自觉地在喉咙里笑了一声。

  这一声笑刺痛了秃鹤,使秃鹤变得很怪,他站起来,走到台口去,朝下面的同学龇着牙傻笑。

  蒋一轮连忙追到台口:“跟我回教室,你听到没有?”“我要参加会操!”蒋一轮只好说:“好好好,但你现在跟我回教室!”说着,连拖带拉地将他扯下了台。“我要参加会操!”蒋一轮说:“那你必须戴上帽子。”“我没有帽子。”“我去给你找帽子。你先站在这里别动。”蒋一轮

  急忙跑回宿舍,将自己的一顶闲置的棉帽子从箱子里找出来,又匆匆忙忙跑回来给秃鹤戴上。秃鹤将棉帽摘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又将棉帽戴上,然后讥讽而又古怪地一笑,站到已经

  集合好的队伍里去了。

  会操开始了,各学校的校长们“一”字坐到了台上,露出一对对自得与挑剔的目光。

  各学校都是精心准备好了到油麻地小学来一决雌雄的,一家一家地进行,一家一家都显得纪律严

  明,一丝不苟。虽说那些孩子限于条件,衣服难免七长八短,或过于肥大又或过于短小,但还是整洁的。低年级的孩子,十有八九裤子下垂,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当众滑落,在寒冬腊月里露出光腚,但眼睛却是瞪得溜圆,一副认真到家的样子。各家水平相近,外行人不大看得出差异。但那些校长们很快就在心里写出了分数。

  油麻地小学是东道主,最后一家出场。当第四所小学进行到一半时,桑乔脸上就已露出一丝让人觉察不到的笑容。因为就他见到的前四家的水平来看,油麻地小学在这一次的会操中拿第一,几乎已是囊中取物。桑乔早把油麻地小学吃透了,很清楚地知道它在什么水平上。他不再打算看人家的表演,而是把目光转移开去,望着场外正准备入场、跃跃欲试的油麻地小学的大队伍。桑乔对荣誉是吝啬的,哪怕是一点点小荣誉,他也绝不肯轻易放过。

  第四所小学表演一结束,油麻地小学的队伍风风火火、迅捷地占领了偌大一个操场。操场四周种植的都是白杨树。它们在青灰色的天空下,笔直地挺立着。落尽叶子而只剩下褐色树干之后的白杨,显得更为挺拔。

  油麻地小学的表演开始了。一切正常,甚至是超水平发挥。桑乔的笑容已抑制不住地流露出来。他有点坐不住了,想站起来为油麻地小学的学生鼓掌。当表演进行了大约三分之二,整个过程已进入最后一个高潮时,一直面孔庄严的秃鹤,突然将头上的帽子摘掉,扔向远处。那是一顶黑帽子,当它飞过人头时,让人联想到那是一只遭到枪击的黑乌鸦从空中跌落下来。

  这使队伍出现了一阵小小的骚动。紧接着,是场外的人,如久闭黑暗之中忽然一下子看见了一盏大放光明的灯火,顿时被秃鹤那颗秃头吸引住了。那时候的孩子上学,年龄参差不齐,秃鹤十岁才进小学门,本就比一般孩子高出一头,此时,那颗秃头就显得格外突出。其他孩子都戴着帽子,并且都有一头好头发。而他是寸毛不长,却大光其头。

  这种戏剧性的效果,很快产生。场外的哄笑,立即淹没了站在台子上喊口令的那个女孩的口令声,油麻地小学的学生一下子失去了指挥,动作变得凌乱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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