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他回来的时候我就不在了。”伊利特挺惆怅的对我说着。“他多漂亮啊!”伊利特好不掩饰自己的情感。她就是这样一个讨人喜欢的开朗而美丽的姑娘。伊利特讨人喜欢的另一个原因是她很随和,尽管那时大家的德语水平都很低有的人还结结巴巴的,但伊利特从来没有嫌弃或者像其他的某些德国人那样对外国人一点都不友善,甚至还有排外的情形,她对谁都是亲亲善善笑嘻嘻的。因此尽管她爱迟到,有一次她迟到了整整半小时;或者有时候教课时显得三心二意。但是大家还是很愿意和她在一起。
那天听了我们的故事,她立刻开始觉得自己的人生和爱情太平常太不浪漫了。唯一略带些戏剧情节的事情是她的教授爱上了她,天天缠着她要约会什么的。伊利特不喜欢头发有些光秃秃已经不年轻了的教授,有一次她的眼睛下面用眉笔点了一个大大黑点,她说是为了下午去见教授时引起教授的反感。这么个可爱的姑娘。她央求我等孩子出生后一定抱给她玩几天。我说好吧,可是玩的时候请小心点,损坏了零件可没法子修补。
吃完了这顿散伙饭,我就打算认认真真专心致志地在家怀孕了。
其实即使是在家也未必好到哪儿去。呕吐还在继续,一阵强一阵弱,本来我就不吃肉食,我已经二十几年没有吃过肉,确切地说我是多半个素食者,除了鱼和少部分鸡肉外,我几乎不沾腥荤。不是我矫情或者怕发胖刻意节食减肥什么的,而是少年时代受到了惊吓而致:上小学的时候我们的一位班主任好心好意地带着全班同学到肉联厂参观,当时费了挺大劲;还是看在老师的丈夫是某车间头头的份上才联系好老师是想让大家了解罐头的制做过程,可是不知何故我们参观了屠宰车间。那里牛羊嚎叫,一片戚黄。同学中一个胆小的还吓得尿了裤子。对于我的直接刺激是从此不再吃肉食了,起初是拒绝吃一切肉食,后来慢慢地恢复吃鱼和鸡肉,到此为止,如此二十几年。现在人在以肉食为主的异国他乡,吃不到吃了一辈子的中餐不说,连亚洲商店里卖的中国干鲜货都不三不四的,那多数是从泰国越南或者马来西亚运过来的,比地道的中国菜还差一截子呢。德国也有为素食者准备的餐馆,那不过是红萝卜,菜花西葫芦等等所有叫做菜的菜们用白水一煮,用漂亮好看的盘子碟子一盛,吃得时候再撒点盐或胡椒而已。可怜的我又吃不惯。呕吐期间几乎就没了东西吃,早上丈夫临走的时候把粗面包--据说粗面包对胎儿有好处,所谓粗其实是黑麦,烘烤的时候里面和上果仁,核桃仁,枣泥,外面再撒上西瓜子南瓜子大麦片什么的,说实在的不难吃,可是由于怀孕,我的行为就情不自禁地背叛了我的意识,什么东西都不好吃了。回到粗面包上来,丈夫把它们用面包机切的薄薄的,涂好黄油,再在中间铺上两片西红柿或者黄瓜要么沙拉生菜,看上去娇艳鲜活,他把它们摆在也是漂亮的碟子里,有时候还写个小纸条“祝你好胃口”“一天愉快”之类的叫人不吃也挺开心的美言。
就这样我一路瘦了下去,到妊娠三个月的时候,已瘦了四公斤,我的体重只有47公斤。丈夫和我开始耽心这样下去不利于胎儿的发育,它会不会由于得不到应有的营养补给而出现畸形发展?常规体检的时候。我把这种耽心告诉了布勃大夫。她说不会的,这一切都属于正常情况,有的孕妇在妊娠五六个月的时候体重还在减轻,这只是暂时的生理现象,很快会恢复而且也不会影响胎儿。
尽管大夫的话给了我们很大的安慰,但我心里仍在耽忧。不久,我开始思念中国饭菜,重庆火锅,湖南跺辣椒蒸鱼头,大馅饺子,糖醋鱼甚至炸酱面什么的,那种思念和渴望变得穷凶极恶,不可遏制。尤其是到了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这些美丽的菜肴们变成了一幅幅图片在我脑子里飞来饶去,我无法克制地把它们想了一遍又一遍我甚至经常搜肠刮肚地把这些菜肴的出处饭店好好地回忆一通,以解思念之苦,那种饥肠辘辘,遥不可及的感觉简直使我的味觉和嗅觉受到了足够的摧残。
我为自己的这种行为而感到很伤心:什么时候我变成了这样,一个胸无大志,懒懒散散,每日吐来吐去,躺在床上只盼望点吃喝的俗妇人。过去的我健康而充满活力潇洒而自信,并且年轻而漂亮。无论生活还是工作,我曾经那样成功。眼前的我呢实在是让我自己都感到失望。我不由得伤心流泪。同时又常常为自己连这点基本的小小的生活愿望都无法得以满足而感到悲哀。在中国,这点盼望简直都会叫人笑话呀。
满大街随便找个餐馆就可以饱餐一顿了。其实那时我患上的是轻度孕妇妊娠抑郁症,由于怀孕而使体内的荷尔蒙遭到破坏,失去平衡所造成的,大多数孕妇都会有这样的情况只是轻重程度不同而已。我对自己又同情又自怜。情绪常常很低落。
我把从国内带来的烹饪书籍翻出来,到亚洲店里按图索骥地买些原料,在身体状况好些的情况下自己动手做饭。可是全然不是那种想象中和真正的滋味。
丈夫终于也看出了我的心思,他为我买好了往返机票,同意让我回北京先住一个月,然后他在第二个月的时候再去接我。同是他又耽忧飞行会不会影响胎儿。于是我们决定去咨询布勃大夫。正好我的每月一次的常规检查约会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