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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老师和她的女儿学生

  王天懿是我的女儿,我是她的妈妈;王天懿又是我的学生,我是她的老师。当然,我这个妈妈是专业的,老师则是业余的。

  1  “妈妈老师”开课了

  女儿1995年出生在联邦德国巴登符腾堡州,她的德文名字叫Elisabeth Waldmann。她的中文名字随我的姓,“天”是纪念她出生于星期天,“懿”是期望她拥有美德。

  我在大学读的是历史专业。留学德国后,我考入不伦瑞克美术学院攻读工业设计,半路出家后,艺术创作便从爱好进入专业。在女儿3岁时,我有意识地给她讲授些绘画的基本常识,如毛笔怎么握,如何在纸上和绢上运笔等等。她入门很快,教了几次她养成了习惯,直到现在她持筷子的手势还是从握毛笔的姿势演变过来的。

  发现她愿意学画的好趋势,我便开始热情地以“妈妈老师”的姿态给“女儿学生”正式上课了。我将毛笔蘸上水墨,一笔一笔地点在纸上,教她怎样将墨色沾水分成五色。还教她如何用硬笔和毛笔在纸上画线涂圆。

  但好景不长,她精力集中不过5分钟,就对着你挤眉弄眼。偶尔我提高点嗓音,警告她这是在上课,她会稍稍收敛散漫,照猫画虎,描出一条鱼、一只鸡或一棵树等。但几分钟后,她又叫唤起来,“我要喝水了”,“我要上卫生间了”,总有一大堆的理由,让你无法阻止她走出画室。如此没有一节课能超过15分钟的。

  这时我才明白:为什么在德国,当家长送孩子学音乐或是学芭蕾舞时,老师首先会问“是孩子的兴趣还是家长的意愿?”假如孩子感到勉强或是想放弃,那他(她)的愿望一定是会被遵从的。必须承认,我这个“妈妈老师”的教学方法和女儿的学习心理整个是南辕北辙。于是我改变了方法,给女儿一些笔和纸,让她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地在画室里涂鸦。

  2  我家有块“纪念碑”

  第一次试验,她在画室里只呆了十多分钟,就叫唤了:“妈妈,我画好了。”我想看看这小家伙无师自通画了些什么?听见我上楼的脚步,她如一只五彩缤纷的蝴蝶迎面扑来,每个手指上涂着不同的颜色,右手指上的颜料还在滴落。那张我给她准备的画纸从桌上挪到了地上,上面按了几个她沾着颜色的小手印。

  这次试验失败了吗?我有些疑惑,但很快就想通了:你让一个3岁的孩子自由发挥去画,就等同你认可她在家里和小朋友们以及小动物们开一场无拘无束的晚会。此后在画室里,她除了偶尔在纸上画几笔,更热心的是往桌上、地上和墙上涂抹,最后画到了门上。女儿情趣盎然的“玩画”,使我们有时得花几个小时打扫清理。她的这些杰作反复地“消除”又“刷新”,至今,我们为她保留了一块“纪念碑”——那是客厅门上她用防水笔胡乱涂鸦的一行至今无法解读的“书法”。

  “你看,这是你小时候做的好事。”我常微笑着揭她的老底。“妈妈你留着它,将来我想破译我小时候的密码。”她说。

  我终于发现:必须放弃“望女成凤”的奢望,随着她的兴致来改变教学。我们母女俩不再用笔画画,而是翻箱倒柜将家里所有色彩绚丽的衣服摊开来,我用这些纺织品教她哪些是暖色调、哪些是冷色调,这样的色谱课果然事半功倍。她学得很投入,并将她的色彩审美观,实施在衣物的搭配上,衣物和鞋袜的配对居然成了她的爱好。她对色彩的理解,后来影响到她日后的绘画用色之中。

  3  暑假的严谨训练

  天懿9岁那年,借回国探亲之际,我让她拜师上海儿童启蒙美术教育家赵炳富老师学画。

  按照早期艺术教育的惯例,此举可能为时已晚,但我确实想让她接受一点严谨规范的美术训练,将她原来随心所欲的涂鸦,引上美术的正途。

  ”你想画什么?“赵老师温文尔雅地问。

  有限的中文能力,使她做出回答要思索几秒钟:“我想画马。”我知道,马对于许多德国女孩是力量和高雅的象征。

  老师从几张马的素描图中选出一张,让她临摹。

  “妈妈,我没学过画铅笔画。”她有些为难,轻声向我求助。

  “你能。”赵老师代我回答了她,并指教她如何下笔。那天,她花了不足一个小时,完成了。我当时惊讶的不是她这次“入学小考”发挥得不错,而是发现,在合适的时机她能成为一个好学生。

  第二节课老师让她在宣纸和瓷盘上临徐悲鸿的马。整整一个上午,她无间歇地画完了几幅。老师帮她修改好她的瓷盘画后,用娟秀的小揩写了一行字:马到成功——王天懿小朋友第一次画马,就画得很成功,特此祝贺。

  老师的这番鼓励,使她整个假期里,坚持不懈地将各种范本绘画技巧练习完毕。她每周自愿去老师那里上三到四节课,一口气画上四五个小时,这在德国简直是奇迹了!赵老师是个全才,他将自己的绘画技巧,以及书法中各种马的书法字体和结构,全都传授给了天懿。在酷暑的假期,我一直在等女儿打退堂鼓。但好样的她,唯有一次在周末说:“我想出去玩玩了。”

  回德国前,赵老师送她一幅字:“苦,苦,苦,不苦何以通今古。”

  上海的学习,让天懿经历了美术教育的另一个天地:她体会到严谨的基础训练的枯燥,但也感受到苦尽甘来成功的喜悦。更让她大开眼界的是:国内传统的尊师爱徒的教育风格,以及来上课的大到大学生、小至4岁小朋友们虚心勤奋的学习精神。

  回到德国后,一位美术老师看了她满载而归的习作,建议她参加市里圣诞节的联合画展。在画展的开幕式上,她收获了从市长、艺术家协会成员到老师和同学的惊奇和赞誉。而此时,她的心里却很平静、理智:在国内,比她画得好的孩子大有人在呢!

  4  老马成了好伙伴

  “妈妈我想去骑马。”一天,女儿对我这样说。我知道,她对马已经从纸上的临摹,进入到了对“实物”认知的阶段,她渴望了解马的世界。原因之二,是她的几个好朋友都在学骑马。“行啊。”我一口答应了她。

  我们家住在德国闻名的旅游线路之一的浪漫大道上。在典型的田园风光中,能代表传统德国人审美意识的,是鲜花盛开的花园和在绿茵上悠然自得的马。离我们不远的一个农庄主,不仅自己养马驯马,而且还办了一个“托马所”,有十几匹马托在那里。

  教女儿的是个出色的骑马师。他对每个新学生有个要求,上课之前半小时将马牵出马厩,为它护理马鬃,给它刷背,目的是与马增加了解、培养感情。一个小时练完骑术后,还得给马清扫马蹄中的积土,并给马喂草。为了感谢马的合作,学员们都带上喂马的零食。

  一周一次的骑马训练,使她们几个女孩爱马成瘾,邻居家的一匹老马有幸成了这群女孩的伙伴。

  有天我正做饭,突然发现刚买的一大包胡萝卜全没了,不仅如此,家里的苹果也少了好些。

  “我拿去喂马了。”女儿如是说。打那以后,她们几乎每天去给那老马送几次零食,这成了她们例行的公事。虽然这匹老马已经不堪重负,只能与人并行散步而无法载重了,但它在草地上昂然的英姿仍给女儿提供了不尽的素材。女儿给它照了不少相,还画了几张肖像,其中一幅是用三维空间的方式,将马画在卡纸上,并剪裁下来贴在草坪边。

  5  学生并不怕老师

  天懿10岁时,用了不到两天的时间第一次画了6张一套的组画。其中20多个女孩,年龄不等,形态各异,每个人物的衣着装饰各有风采,她甚至还给其中的几位设计了彩色的眼镜。因组画总体色彩和结构很完整,从这组画中我看到了她内在的艺术感觉和创造的潜力。

  “你的这些画可以挂在客厅了。”我想给女儿更多的鼓励。

  而她却说:“现在我不喜欢这些画了。”她这种周期性的情绪变化我太了解了。我还是将这组画镶上框,挂在了客厅的墙上。从此,我们和这20多位“少女”天天照面,日日问候,日子久了居然也难舍难分。

  “你的画中讲的什么故事?”这个难解的谜底使我常常忍不住问她。“我也讲不清楚。”“那里面哪个人是你特别喜欢的?有没有让你生气的女孩呢?”“我就是随便画画。”是的,少女的心本来就是难以捉摸的,也许,朦胧正是她的神秘之美。

  为了期望她在每个年龄时期将她的艺术灵感倾吐出来,我这个“妈妈老师”与女儿成了朋友和同事。我请她评论评论我的新作,她的新作品也必征求我的看法。朋友说,你们俩看上去像一对朋友。有时我必须制止她的某些行为,甚至会声色俱厉,但等“火”熄灭后,她告诉我:“妈妈我不怕你。”

  6  画独具个性的马

  暑假的时候,我们会回国。当女儿在赵老师那里经过三个暑假的学习,她的基本功已经练得比较扎实。在中西合璧的艺术氛围中,她受益良多。

  我建议她接下来自由发挥,多画些她自己生活中的所见,可以更变形,画想象力更强的画。我说:“你能将大师的画临得惟妙惟肖,但那还是大师的作品。”“可那多美!”“你自己的画也很好呀。”“那没法比。”

  “妈妈老师”的建议,一时失去了说服力。于是我采取激将法,我也开始画马。我用绢画材料,画了一组“骏马图”。24匹姿态各异的马,身披色彩斑斓的马鞍马衣,前呼后拥地行进在浪漫大道上。

  “你画的马腿不对。”女儿挑刺了,因为这本是她的强项。

  “我的马是变形想象的。”“你画的马可以有长睫毛的啊?”“对,我还给马带项链,穿时装,还有高跟鞋,好看吗?它们是去参加时装表演晚会呢。”“不错。”她首肯了我的创作。

  不久我们的观念开始统一,核心只有一个:美和独特。

  “那我也给你画群想象的马看看。”她开始回应我的挑战,画她独具个性的马。

  与过去不同的是,她的马不仅独立自主地存在,而且开始无处不在。它们融入她的“少女”型组画中,即使是她的“蒙娜丽莎”和“蝴蝶世界”组画,马的形象也被穿插在发型、衣饰和风景背景中。几年来她画了上千匹马和300多位创意少女的形象,她又在考虑,如何将自己设计的各种形象成为应用艺术。在那次联合画展上,她的画是不出售的,而她制作的艺术贺卡却很受欢迎。

  7  “为什么”后的和谐

  女儿毕竟还是孩子,她在画画中成长,但也有任性的时候。

  有一天,对她宽容而又宠爱的爸爸提醒她该做作业了,她却全然不顾当作耳边风。等我回来,哭丧着脸的女儿跑上楼,她说她“想不通”。她忍无可忍的老爸声明:“我是在她看了6个小时的电视后,才发起了无名大火,将电视天线拔掉,并将天线一剪为二的。”

  将近一个星期,全家进入了鸦雀无声的世界。她找了几次借口,去小朋友家玩,目的不言自明。

  在这难熬的一周里,女儿每天能提出几十个问题:为什么她不可以看电视了,而别的孩子可以?她以后少看不行吗?她看好看的不行吗?她能举出成千上万个例子,她从电视里学到了多少的东西。

  最后我们寻找了一个妥协的方案:看电视要有所选择,有时间限制。我们也贡献给她更多的时间,陪她看她喜欢的电影。

  “我们再看一遍《艺伎》好吗?”刚在电影院看完,她又要看碟片。女儿有这种“怪癖”,大凡她喜欢的东西,能一口气看上许多遍。

  我知道她喜欢这部影片,是因为里面的和服设计和音乐旋律。这一陪就陪了她5次。不久她又嚷着买影片的音乐碟片。当她那几张“东方仕女图”向我们展示时,那飘荡的旋律通过那些飞扬的飘带显现出来。

  为了还我的情,她陪我们去看了不少次画展和艺术博览会。

  王天懿至今在德国已经参加举办了7次画展。媒体评价:她的作品和艺术发展架起了东西方文化的桥梁。

  我爱我的女儿,我欣赏女儿的艺术天分和努力。今天,我讲述这些故事,只是想和其他家长进行交流,聊些“妈妈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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