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诺夫人没有回答,只是用指尖抚弄着睡衣上的花边。最后,她烦躁地说:“我觉得什么人应该送我一件新睡衣了,而不是羊肉汤,换一换嘛!”
“啊——妈妈!”
难怪米莉会困惑地惊叫起来,因为有两件新睡衣正躺在她背后的抽屉里呢,几个月来米莉一直劝她妈妈穿上,但都是白费力气。
波莉安娜再次遇见那位先生时,是个阴雨天,但波莉安娜还是带着明朗的笑容,跟他打招呼。
“今天天气不怎么好,是吧?”她用愉快的声音说,“但我很高兴并不是每天都下雨!”
但那位先生这次既没有咕哝一声,也没有转过头。波莉安娜觉得他一定是没听到。因此,第二天当她再遇见他时,就用更大的声音打招呼。她认为这样很有必要,因为那位先生还是盯着地面、背着手匆匆赶路。在波莉安娜的眼中,他的样子和这个阳光灿烂、空气清新的早晨是如此的不协调。这天早上,波莉安娜又得到了一份“跑腿儿”的美差,心里喜滋滋的。
“您好吗?”她像小鸟一样叽叽喳喳地说,“我很高兴今天的天气比昨天好。您说呢?”
那位先生突然停了下来,面带怒容。
“我说,小姑娘,咱们最好现在就把这件事了结一下。”他显得很不耐烦,“除了天气,我还有许多其他的事情要思考。我不关心阳光是不是很灿烂。”
波莉安娜高兴地微笑道:“对,先生。我猜您的确不知道,所以我才要告诉您啊。”
“嗯?什么?”他一下子停了下来,忽然明白了她的意思。
“我是说,这就是我要告诉您的原因。这样,您就会注意到灿烂的阳光和其他美妙的东西了。我知道,您只要停下来想想,就会为此感到高兴的,而您看上去一点儿也没有注意到这些美妙的事情!”
“哦,所有的——”那位先生做了个古怪而又无奈的手势后,又开始往前走,但没走两步又停下来,转过身,眉头依然紧锁着。
“听着,你怎么不去找个和你差不多大的孩子说话呢?”
“我也想呀,先生,但南希说这附近没有跟我差不多年纪的孩子。不过,我一点儿也不在乎。我喜欢年纪大点的人,有时候大人更好呢!因为我已经习惯了和救济会的人在一起。”
“哼!救济会的人!你把我当成他们了吗?”那位男士的嘴唇咧了一下,差点儿就要笑了,但还是板着脸,维持着他那副严肃的模样。
波莉安娜开心地笑了。
“噢,不是的,先生。您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救济会的人,只是您跟他们一样善良,可能比他们还要善良。”她礼貌地加了一句,“您看呀,我肯定您的内心比外表看上去要善良得多!”
一种古怪的声音从那位先生的喉咙里发出来。
“哦,所有的——”他又说,然后像往常一样,转身迈着大步走开了。
当波莉安娜再次见到那位先生时,他用眼睛直盯着她。波莉安娜觉得,这种带着揶揄的直率使他的脸看上去很舒服。
“下午好。”他生硬地同她打了个招呼,“也许我最好立刻就说我知道今天阳光很好。”
“您不用说出来,”波莉安娜欢快地点点头,“我一看见您就明白您知道了。”
“噢,你怎么知道的?”
“我从您的眼睛里看出来的,还有您的笑容里。”
“哼!”那位先生嘀咕着,又继续走路。
从那以后,每次遇到波莉安娜,那位先生都要和她聊几句,并且经常是他先开口,尽管他只是简单地说句“下午好”之类的。就算这样,这件事还是让南希很吃惊。有一天,他跟波莉安娜打招呼的时候,碰巧南希也在。
“老天,波莉安娜,”她瞪着眼睛问,“那人跟你说话了吗?”
“是啊,他总是这样的——现在。”波莉安娜微笑着说。
“‘他总是这样!’天哪!你知道他是谁吗?”南希问。
波莉安娜皱起眉头,又摇了摇头。
“我想,那天他忘记告诉我他的名字了。我向他做了自我介绍,但他没告诉我他是谁。”
南希瞪大了眼睛。
“他已经很多年不和别人说话了,更不要说是跟小孩子了,除非迫不得已、公务在身或者其他什么事。他叫约翰·潘德莱顿,一个人住在潘德莱顿山上的一座大房子里,甚至连一个愿意给他做饭的人都找不到,所以一日三餐只能到山下的旅馆里去吃。接待他的一直是莎莉·米娜,我跟她很熟,她说他从来不开口点菜,刚开始她总要花费无数时间去猜他想吃什么,后来不用说她也知道,只要是便宜的东西就好了。”
波莉安娜同情地点点头。
“我知道那种感觉。没钱的时候就只能拣些便宜的东西吃。爸爸和我经常在外面吃饭,我们最常吃的就是豆子和鱼丸之类的。我们常常说,我们太喜欢吃豆子了,尤其是当看到烤火鸡的时候更要这么说。你也知道,一份豆子只要六十美分。潘德莱顿先生喜欢吃豆子吗?”
“喜欢?他喜不喜欢又有什么关系呢?啊呀,波莉安娜小姐,他一点也不穷,他有的是钱,他从他爸爸那儿继承了很多钱,这镇子里恐怕没有比他更有钱的人了。只要他愿意,他完全可以吃钞票,只是他自己不知道而已。”
波莉安娜咯咯笑起来。
“听起来好像真的有人会吃钞票似的。南希,他们怎么会去吃钞票呢!”
“哎呀!我的意思是他钱多得完全可以这么做了。”南希耸耸肩,“他一个子儿都不花,光攒钱,就这么回事。”
“噢,上天,”波莉安娜猜测说,“太伟大了!他克制自己是准备忍受苦难。我知道的,爸爸告诉过我。”
南希突然张大了嘴巴,像是要说出什么愤怒的话来,但当她的目光落在波莉安娜天真诚恳的脸上时,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哼!”她十分勉强地哼了一声,又接着这个话题往下说,“但说来真的很奇怪呀,他居然和你说话了,波莉安娜。他从来不和任何人说话,独自一人住在那所大房子里,房子里面摆满了豪华的家具。有人说他是个疯子,有人说他只是脾气不好,还有人说他的壁橱里藏着骷髅呢!”
“哦,南希!”波莉安娜吓得浑身发抖,“他怎么会留着那么可怕的东西?我觉得他应该把它扔掉!”
南希乐了,她知道波莉安娜没理解骷髅的意思,其实“他的壁橱里藏着骷髅”,意思是“他有不可外扬的家丑”。但南希故意没纠正波莉安娜这个错误。
“每个人都说他很神秘,”她继续说,“有好几年他总是出门旅行,一去就是好几个星期,而且总是去那些异教徒国家——埃及、亚洲的一些国家,还有撒哈拉沙漠。”
“噢,一个传教士。”波莉安娜点头说。
南希露出古怪的笑容。
“啊,这我就不知道了,波莉安娜小姐。他旅行回来以后就写书——都是些奇奇怪怪的书。听说书里写的都是关于他在异教徒国家发现的小玩意儿。不过,在这儿,他看起来倒是一分钱都不会多花,除了生活上的必要开支。”
“当然不会了——如果他想把钱省下来捐给异教徒的话。”波莉安娜煞有介事地说,“不过,他确实很有趣,非常与众不同,就像斯诺夫人一样,但是他更特别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