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老兄,”它呜咽着,“你的晚饭可怎么办呀?你这可怜的家伙,一定又冷又饿,还累得不行。可我却不能给你任何吃的——甚至连一颗面包屑都没有!”
“你小子怎么这么容易泄气啊!”水鼠责怪道,“干吗这样,刚才我还在厨房的食具柜里看见一把开沙丁鱼的罐头刀呢,我看得很清楚;谁都知道,既然有刀子,罐头肯定就在附近。站起来!振作一点!跟着我,我们搜寻粮食去!”
它们起身开始搜索食物,打开了每个抽屉,找遍了每个食橱。收获虽然不尽如人意,但还算不赖:一听沙丁鱼罐头,一盒压缩饼干①——差不多满满一盒,一根包在锡箔纸里的德国香肠。
“你都可以开宴会了!”水鼠一边摆着餐具,一边评论说,“我估计,今天晚上,有些动物肯定会不计代价地想与我们一同进餐的!”
“没有面包!”鼹鼠唉声叹气地哼唧着,“也没有黄油,还没有——”
“没有肥鹅肝酱饼,没有香槟!”水鼠笑眯眯地接过话茬,“这倒提醒我了——走廊尽头的那道小门里面是什么?肯定是地窖吧!这房子里什么奢侈品都有!你稍等片刻。”
它直奔地窖的门,旋即又现身了,身上还沾了些灰,两个前爪里各拿了一瓶啤酒,腋下还各夹着一瓶。“看来,你真是个很会享受的小家伙,鼹鼠老弟,”它评论道,“什么好东西都有!这里实在是我到过的最惬意的地方。嘿,你是从哪里弄来这些图片的?把它们贴在墙上,还真有家的感觉!难怪你这么喜欢自己的家,鼹鼠老弟。把一切都告诉为兄吧,你是怎么把家布置成这样的?”
说完,水鼠忙着取盘子、刀叉,在装鸡蛋的杯子里调制芥末酱。再看鼹鼠,刚刚哭了一鼻子的它,胸脯还一起一伏的,马上就开讲啦——一开始还有些羞涩;渐渐地,它越说越兴奋,举止神态也更加从容起来。它谈起了家园创建的过程——这里是怎么设计的,那里是怎么筹划的;这件东西是如何从一位姨妈那里轻易到手的,那件大宝贝是如何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个东西是如何用辛苦存下来的钱买的,还讲了其他一大堆“没有它就不行”的东西。
最后,鼹鼠的兴致完全恢复了。它一定要站起身来去抚摸那些心爱之物,于是拿了一盏灯,向客人展示这些家珍的奇妙之处。它比比画画,讲得绘声绘色,差不多全忘了它俩都急需吃些东西了。水鼠已经饥肠辘辘,但还拼命掩饰着,认真地点着头,皱起眉头来仔细观瞧,一有机会发表议论时,就说上一句:“哦,真棒!”“太妙了!”
水鼠终于成功地把鼹鼠引到了餐桌边,正要拿起罐头刀郑重其事地开沙丁鱼罐头时,前院外却传来一阵响动——像是无数小脚在砾石上拖着走的声音,还有含糊不清的细语断断续续地传到它们的耳里——“现在,都排成一行——把灯再提高一点儿,汤米——先清清嗓子——我说一、二、三之后,都不许咳嗽了——小比尔去哪儿了?这里,快点儿,快,都在等——”
“怎么回事?”水鼠停下手中的活儿问道。
“我想,肯定是那些田鼠,”鼹鼠颇为得意地说,“每年的这个季节,它们都会定期巡回演唱圣诞颂歌。在我们这一带,它们的演唱都成了一种惯例。它们也从来不会把我落下的——鼹鼠居是它们表演的最后一站。我通常会给它们准备一些热饮;有时请得起的话,就邀请它们共进晚餐。听到它们的歌声,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那咱们去看看吧!”水鼠边说着边跳起身来,向门口跑去。
它们打开门,眼前出现了一幅温馨可爱、很有节日气氛的图景。前院,在牛角灯微弱的光线下,八到十只小田鼠站成了一个半圆,正跺着脚取暖。它们脖子上都系着织工精细的红色羊毛围巾,两只前爪全都深深地插入口袋里。它们那明亮的小眼睛害羞地互相对视着,窃笑着,还吸着鼻涕,并不时用袖子抹上一下。门打开的时候,提着灯笼的那只年长一些的田鼠说:“预备,一、二、三!”它们尖细的小嗓音顿时齐声合唱,歌声在空气中回荡。它们唱的是一首古老的颂歌,是它们的先祖在田野冰封的休耕季节,或是在大雪封门的炉边创作的,并一代代传唱下来。每到圣诞节,它们就站在泥泞的街边,对着灯光映照的窗户歌唱。
圣诞颂歌
亲爱的父老乡亲,在这冰封的时节,
请敞开大门,把我们迎接,
也许风会吹进门,接着还有雪,
不过要请我们进去,在炉角停歇;
明天早上你们便会快乐又幸福!
我们站在这儿,在冻雨中打颤,
哈着手,跺着脚,求取温暖,
我们翻山越岭来到你门边——
你坐火炉旁,我们在街边站——
祝你们明天早上快乐又幸福!
时间已经来到了午夜之前,
天上突现一颗引路的星辰,
洒下祝福神恩——
福佑明天,直到永远,
祝愿每一天早上都幸福!
善人约瑟在雪中艰难跋涉——
望见马厩上低悬着星辰一颗;
马利亚再也不能动窝——
迎接她吧,卑微的茅舍!
明天一早与她共享幸福!
它们听到天使的声音:
“是谁最早欢呼,庆祝他的降临?
是所有的动物子民,
就在往常栖身的马厩中心!
明天早上它们将会快乐又幸福!”
歌声停住了,歌手们扭捏地微笑着,用眼角的余光交换着眼神儿。沉默持续了一会儿——只持续了一小会儿。接下来,从上方地面很远的地方,沿着它们刚刚进入的地道,隐约传来一阵音乐的嗡鸣——是远方的钟声,敲出欢快的节奏。
“唱得很棒,小伙子们!”水鼠衷心地赞叹着,“现在进屋吧,全都进来,到炉边暖和暖和,喝些热的!”
“对呀,快进来,田鼠们。”鼹鼠也热情地说,“这真像从前的日子!顺手关上门,把那把高背长靠椅拖到炉子旁边来。嘿,你们先等一会儿,我们——鼠老兄,噢!”它绝望地叫喊起来,跌坐在椅子里,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我们能做什么呢?没有东西招待它们!”
“一切都交给我吧,”指挥若定的水鼠说,“来,提灯笼的田鼠!到这里来。我想跟你谈谈。现在,请你告诉我,夜里这个时候,这一带有没有什么商店还开着门儿?”
“哎呀,当然啦,先生。”田鼠谦恭地回答,“这个季节,我们的店是全天营业的。”
“那么,听我说,”水鼠说,“你马上出发,提着灯笼,你给我买……”
随后是一通嘀咕,鼹鼠只听到其中的只言片语,像是——“注意,要新鲜!——不,一磅就够了——要买巴金斯牌子的,我不要其它的——不,只要最好的——如果那里买不到,去别的地方试试——对,当然,是自制的,不要罐头装的——好了,你要尽全力啊!”最后,是“叮叮当当”地响声,一把硬币从一个爪子交到另一个爪子上。田鼠拿了一个很大的采购篮子,提着灯笼匆匆离开了。
其他田鼠在高背木长椅上坐成了一排。它们晃着小腿,尽情享受着炉火的温暖,同时烤着它们的冻疮,直至烤得有些刺痛了。此时的鼹鼠呢,它没能成功地引导它们随意展开交谈,就开始转入家族史的话题,让它们一个一个背出无数兄弟的名字。显然,它们说出名字的这些兄弟年纪都太小,今年还没能得到外出巡回演唱的机会。但小兄弟们都非常向往,希望能很快得到家长的同意。
水鼠此时正在忙着检查啤酒瓶上的标签。“我看出来啦,这应该是老伯顿牌啤酒,”它赞赏地说,“有品位的鼹鼠!就喝这个啦!现在,我们可以烫一些淡啤酒喝喝!鼹鼠,我开塞子的时候,你把东西准备好。”
啤酒很快倒好了,被装在锡制的加热器套管里,放在炉火正上方。不一会儿,每个田鼠就都在啜饮着热啤酒了,同时又是咳嗽,又是呛噎(被烫过一下的啤酒,力道很强),又是擦眼睛,又是笑,全然忘记了平生曾有过受冻的经历。
“这些小家伙还会演戏呢,”鼹鼠对水鼠说,“它们自编自导自演,还演得非常好!去年,它们就给我们演了一场极好的剧目,是有关一只田鼠的故事。那只田鼠在海上被北非海盗抓获,被分派在一条帆船上划桨。后来,它终于逃脱了,返回了家乡,但它那心爱的姑娘却已经出家做了修女。嗨,你!你在剧中演过角色,我记得。起来给大家来上一段吧。”
被点到名字的那个田鼠站了起来,羞涩地笑着,环顾全场,却因害羞而张口结舌。它的同伴们都为它鼓劲儿,鼹鼠耐心地规劝、鼓励着它,水鼠则干脆走过去摇晃它的肩膀,可是什么都不能帮它克服怯场的感觉。它们都忙着折腾它,那情形仿佛船工们拿皇家溺水者营救会的规章来对付一个溺水很久的人一样。就在这时,门闩响了一下,门打开了,提灯笼的田鼠重又出现了。它手里的篮子好像很重,以致走路都踉踉跄跄的。
等真切实在的篮中物摆上桌儿,它们就再也不谈什么演出之类的话了。在干将水鼠的指挥下,每个动物都分派到了任务,不然就是打下手。短短的几分钟之内,晚饭就准备好了。鼹鼠坐在上首,感觉好像在梦里一般。它眼瞅着空荡荡的餐桌这么快就摆满了丰盛的美味佳肴,看着它的小朋友们都神采飞扬、笑容满面,不甘落后地开始吃了起来。它自己也放松了下来——因为它也的确饿坏了——开始吃着像变戏法一般变出来的食物,同时还想着,不管怎么说,这次探家最终还是非常圆满的。它们边吃边谈起过去的美好时光。田鼠还把最近当地的传闻告诉给鼹鼠,并尽可能地回答它问的上百个问题;水鼠基本就没说什么,一心照顾着客人吃饱吃好,并确保鼹鼠没有什么苦恼,不再着急。
终于,田鼠们热热闹闹地走了,心怀感激。它们一再表达节日的祝福,衣袋里还塞满了带给家中弟弟妹妹的纪念品。随着最后一只田鼠离开,门也关上了,灯笼的丁当声也逐渐远去。鼹鼠和水鼠捅旺炉火,拉近椅子,为自己烫了最后一杯睡前酒,漫谈了一下白天里发生的一切。最后,水鼠打了很大一个哈欠说: “鼹鼠,老伙计,我要躺下了。”——它的状态已经不能简单地用“困倦”来形容了——“你自己的睡铺在那边吗?很好,那我就睡在这里吧。这是多棒的一个小房子啊!一切都很便利!”
它爬上睡铺,用毛毯把自己裹好,睡意立刻包围了过来,那情形就像收割机将一排大麦揽进巨臂一样。
疲乏的鼹鼠也很想马上入睡。很快,它的头就心满意足地靠在了枕头上。但是,它在闭上眼睛之前,又环顾了一遍它的老房子;看到火光在熟悉而友好的家具上嬉戏或停留,一种甜蜜油然而生。这些东西长期以来已经在不经意中成为它生命的一部分,现在它们正微笑着迎接它的回归,一点都不记恨它曾经弃它们而去。现在,它的心境安详,这都是足智多谋的水鼠悄悄安排导致的结果。它看得非常清楚,这个家有多简单朴素——甚至可以说是狭窄——一直如此。但是它也很清楚,这一切对它意味着什么。生活中,这样的安全停靠点对于它来说,有着多么特殊的意义。它一点都不想放弃新生活和广阔的天地,一点儿都不想背弃阳光、空气和它们所能提供的一切,而爬回地洞里的家待着。地面上的世界非常刺激,它仍旧在呼唤着自己。即便在地下,它也知道,它必须回到更大的舞台上去。不过,想到有这样一个家可以回也很不错,这地方是属于它自己的,这些家什很高兴再次见到它。而且,它可以永远仰赖从它们那里得到同等朴实的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