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生活凄惨到了极点,我真希望也像“生姜”那样干活时倒地死掉,永远摆脱痛苦。有一天,我的愿望差一点儿就要实现了。
我早上八点就出来拉生意,拉了不少活儿,然后又拉了一位客人去火车站。一列长长的火车快要进站了,因此车把式把车停在别的马车后面,希望能有机会拉到回程的客人。那列火车乘客很多、很快,所有的马车都被人雇走了,该轮到我们了。这一行共有四个人,一个吵吵嚷嚷、脾气暴躁的男人带着他的太太,以及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他们还带着一大堆行李。太太和男孩坐进了马车,男人吩咐把行李搬来的当儿,小女孩走过来看我。
“爸爸,”她说,“这匹可怜的马肯定拉不动我们所有人和所有的行李走上那么远的路,它这么弱、这么疲惫,您快看看它吧。”
“哦!它能行,小姐,”车把式说,“它结实着呢。”
脚夫推着几个沉重的箱子过来了,他向那位先生建议说,行李这么多,是不是再雇一辆马车。
“你的马到底行不行?”那个脾气暴躁的男人说。
“哦!绝对没问题,先生。把箱子搬上来吧,脚夫。比这再多它也拉得动。”他帮着把一只箱子搬上来。那箱子太重了,我可以感觉到,马车的弹簧猛地往下一沉。
“爸爸,爸爸,再叫一辆马车吧,”小姑娘请求道,“我们这么做肯定不对,我肯定这太残酷了。”
“胡说,格雷丝,快上车,别这么大惊小怪。如果一个生意人每雇一匹马都必须检查一番,那怎么行——当然前提是那个人得懂行。好了,快进来,闭上你的嘴吧。”
我善良的小朋友只好听从她爸爸的话。箱子一只接一只地搬了上来,堆在车顶上或放在车把式身边。终于一切就绪,车把式像平常那样一扯缰绳、一挥鞭子,赶车出了车站。
车子真重啊,而我从早上到现在还没吃过东西,也没得到休息。虽然别人对我残酷和不公正,但我还是竭尽全力地工作,因为我一贯都是这么做的。
一直到鲁盖特山,我走得还算顺利。但车子过重,我的体力消耗也实在大,我挣扎着继续往前走。车把式不停地拉缰绳、挥鞭子,催我快走。突然——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我脚下一滑,重重地侧身摔倒在地。我摔得太猛,也太狠了,这一跤似乎将我身体里的力气全部摔光了。我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说实话,我没有力气动弹,而且以为自己马上就要死了。我听见周围一片混乱,有人在愤怒地大叫,有人在把行李搬下来,但一切都像是在梦中。我想,我听见了那个甜美的、充满同情的声音在说:“哦!可怜的马!都怪我们!”有人过来松开我笼头上勒着脖子的皮带,解开紧紧勒住马轭的缰绳。有人说:“它要死了,它再也起不来了。”然后我听见一位警察在下命令,但我连眼睛也无力睁开,只能时不时用力喘一口粗气。有人往我头上浇了些冷水,往我嘴里倒了些提神剂,又往我身上盖了些东西。我不知道自己在那里躺了多久,但我发现我起死回生了。一个柔声细语的男人正在拍我,鼓励我站起来。我又喝了一些提神剂,挣扎着试了一两次。我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然后被慢慢地牵到近旁的一个马厩里。我被安置在一间褥草垫得很厚实的隔栏里,又有人端来热乎乎的稀粥。我非常感激地把它喝了。
晚上,我恢复得差不多了,又被牵回斯金纳的马厩。他们倒是想方设法地照顾我;第二天早上,斯金纳给我带来了一位马医。马医仔细给我做过检查后说:
“没有什么大病,就是劳累过度。只要让它休养上六个月,它便又能干活了。它现在是一丁点儿力气也没有了。”
“那就结果了它吧,”斯金纳说,“我没有牧场来养病马——它能好就好,不能好就拉倒。那一类事情我可没心思去管。我的计划是,它们只要走得动,就得干活,否则就卖掉它们换钱,卖给屠宰场或别的什么地方。”
“要是它患了哮喘,”马医说,“你最好立刻把它结果掉,但它没得哮喘。大约十天之后有一个马匹拍卖会,如果你让它好好休息,吃点好的,它的体力会恢复的。到时候,你得到的可不止是一张马皮的钱啦。”
斯金纳听从了这个建议,我想他是相当不情愿地,但还是命令手下人好好喂我、照料我。所幸马夫真心为了我好,怀着比主人更多的善心执行了他的命令。十天彻底的休息、充足的上好燕麦、干草、麸皮糊糊——里面还混有煮熟的亚麻籽,这些对我的身体好转都大有助益。混入了亚麻籽的糊糊好吃极了,我又开始感到活着还是比死了好。事故发生后的第12天,我被牵到伦敦郊外几英里的拍卖会上。我觉得只要能离开目前的地方,情况只会好不会差,所以我昂起头,希望能够找到最好的买主。
毫无疑问,我发现在这次拍卖会上,跟我一同被拍卖的都是一些老弱病残的马——有的瘸了腿,有的患了哮喘,有的太老,有的我相信一枪打死它们还要更仁慈一些。
那些买主和卖主也是一样,其中有许多人比他们买卖的可怜牲口好不到哪里去。有一个可怜的老头,想花几英镑买一匹老马或矮脚马驮点木柴,拉拉煤车。还有一些穷人想用一匹年老力衰的马换得两三个英镑,这样总比杀死它的损失要小一些。有些人似乎被长时间的贫穷和苦日子磨得心肠也变硬了。但也有些人,我甘愿用我最后一点力气为他们效力。这些人虽然贫穷,衣衫褴褛,但他们心地善良,有人性,我只要一听他们的声音就知道是否值得信赖。有一个步履蹒跚的老人非常喜欢我,我也非常喜欢他,但我此时还不够强壮——那一刻真让人着急!拍卖会进行了一大半,我注意到一个像是乡绅的人,旁边跟着一个小男孩。那人肩宽背厚,长了一张红彤彤的慈祥的脸,戴着一顶宽边儿帽。他朝我和我的同伴们走过来,站定了,用充满同情的目光打量着我们。我看见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此时,我仍然拥有漂亮的鬃毛和尾巴,这使我的相貌增色不少。我竖起耳朵望着他。
“威利啊,这匹马曾经有过春风得意的时候。”
“可怜的老家伙!”男孩说,“爷爷,您说它以前拉过马车吗?”
“哦,拉过的,孩子,”乡绅说着又走近了一些,“它年轻时候可了不得,看看它的鼻子、耳朵,还有它的脖子和肩膀的形状就知道。这匹马的血统非同一般啊。”他伸出手亲切地拍了拍我的脖子,我也探出鼻子回应他的好意,那个男孩也在抚摸我的脸。
“可怜的老家伙!爷爷,你看,它是多么通人性啊!您能不能把它买回去,让它重新变得年轻,就像您对“瓢虫”做的那样呢?”
“亲爱的孩子,我不可能把所有的老马都变年轻啊。况且,“瓢虫”并不太老,它只是被使唤得太狠,力气耗尽了。”
“是啊,爷爷,我相信这匹马也不老,您看看它的鬃毛和尾巴。我希望您查看一下它的牙口,这样您就知道它多大了。它虽然瘦成这样,但眼睛并没像有些老马一样凹陷下去。”
老乡绅笑了起来。“好孩子!简直跟我这个老爷爷一样,也是个懂马的行家呢。”
“请您看看它的牙口吧,爷爷,再问问价钱。我相信它在咱们的牧场上会变年轻的。”
带我来拍卖的那个人插话说:
“这位小绅士真懂行啊,先生。事实上,这匹马是在车马行里被活生生给累垮的。它并不是一匹老马,而且我听兽医说,它也没有患上哮喘,只要休养六个月就能强壮起来。这十几天以来,我一直在照料它。我从没见过比它更讨人喜欢、更懂得感恩的牲口;它值得某位先生为它花上五个英镑,给它一次机会。我敢说到明年春天它就值20镑了。”
老乡绅大笑起来,小男孩充满期盼地抬头望着他。
“求您了,爷爷,您不是说您没想到那匹小马驹多卖了五个英镑吗?要是您把这匹马买下,也没有吃亏呀。”
乡绅轻轻地摸了摸我的腿,那里肌肉僵硬、肿胀得厉害,随后,他又看了看我的牙口。“约莫十三四岁,能让它跑一跑吗?”
我弓起我瘦得可怜的脖子,微微扬起尾巴,尽量甩开四条腿——它们僵硬得厉害——跑了起来。
“你最低多少钱能出手?”我回来时,乡绅问道。
“五个英镑,先生。这是我们老板定的最低价钱。”
“投机买卖!”老乡绅说着,摇了摇头,但同时慢慢掏出了钱包。“真是投机买卖!你在这里还有生意要做吗?”他数出一个个金币,交到那个人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