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的书信象陈年的老酒
我对已经长大的儿子说道：今后你一定会经常忙于工作、学习和各种应酬等，但是不管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要记得与亲人经常沟通，特别是对父母、妻子和子女。尽孝道和尽责任永远都是做人的根本。”
这几年通讯发达了，传统的书信淡出了人们的生活。我们已经习惯于利用现代通讯手段，大事小情一概打起电话来，有时甚至煲起了电话粥。应该说电话是一种快捷的沟通方式，但它更像瓶装水或可乐，渴了就喝，喝过瓶子一扔就完事，不留任何痕迹，谈不到回味，也谈不上启迪，更缺少了回首往事的沉没和读信时的温馨。而书信却更像那陈年的老酒，怀念时慢慢地喝一点，再细细地品味，顿觉满室飘香，回味无尽。
我还是很怀念那有信的日子，怀念那份期盼来信的感情，怀念看信时那喜出望外的情景。特别是和冬冬的通信，什么时候翻出来看一看，总能使我脑海中闪现出儿子当时的样子，找回那读信时的真情。母亲看孩子来信时的感觉是很幸福的，那种幸福的感觉很难用词汇来形容。
回想起十几年前，那是1993年3月，我正在外地治病，看到儿子在三八节那天给我的来信，当时我不知为什么一下子就泪流满面，再也无法控制。收到信的第二天，我就不顾任何人的劝阻急急忙忙赶回家中。这举动似乎有些失去理智，也不像是我一贯的行事风格。后来我曾想过自己为什么会如此激动和鲁莽，却怎么也没有想明白，也许就是因为世界上任何其他感情也比不上母子情深吧。
也是在十几年前，那是1995年9月，我们一行人因公出国去美国纽约，正好赶上过中秋节。当地有一位朋友，是从中国国家统计局去联合国总部工作的，那天晚上我们就在这位朋友的家里过中秋节。同时在一起的还有一位珍宝岛战斗英雄，他在美国为我们做导游。
大家在吃喝中全然没有了刚来美国时的羡慕和快乐，突然间就涌上了一股思乡之情。几个人甚至脸红脖子粗地争论着中国的月亮是不是比美国的更圆。更多人在猜想着此时此刻各自的家人在做什么，是围坐在一起吃着月饼赏月？还是思念着远在地球另一边的亲人？
此情此景让我突然间更想念儿子了，似有千言万语想对他诉说，于是提笔一挥而就给儿子写了一封长信，这可能是我一生中给儿子写的最长的一封信了。十几年后，当我为了写书整理儿子的书柜时，没想到这封信还平平整整地夹在一本书里。
如今，当我打开电子信箱时，保存下来的二十几封电子书信又使我回忆起往事。这些都是前些年儿子去英国学习时发来的电子邮件。与儿子如此通信就比鸿雁传书更遥远，已经使用了现代化的手段。
记得那一次我给儿子布置了任务，并以最后通牒的形式发出：“以后每周发来一封电子邮件，写写你的感受，还有国外风土人情等等，字数一千字以上。不要网上下载的烂东西，要你自己的真情实感。否则停止经济援助！”
现在看起来，当时我的这些话语很是生硬，想必儿子因那时经济上无力自给自足，也就只好忍气吞声了吧。现在我倒是有些后悔，觉得当时不该那般生硬强横。
儿子的回信小心翼翼：“每一周一千字，这实在是难了点，我试一下吧。但是若想经常有这么多感慨，其实也不是很容易的，写到后来搜肠刮肚也不是一种很好的感觉。写成流水账的话，又没什么意思，成了给组织写思想汇报了。我先试着写一下，写多少，看情况，感想多就多写，少也别凑数，你们看如何？周五我会写第一篇，就说说对英国的一些看法吧，以后会谈谈对中国学生、对周围朋友、对未来、对感情、对人生价值的看法，等等，算是对上大学以来自己与父母很少深入沟通的一点补偿。”
面对我停止经济援助的恐吓，儿子回应道：“从我大学毕业开始，你们对我的投资，我争取在35岁以前偿还。嘿嘿！你们作为投资方可以做笔账，我是信任你们的，利率就按照同期活期存款利率上浮0.5个百分点计算吧。我也会记一笔账，这是实实在在的压力，也能让我前进的动力越来越足。”
过了一段时间儿子又开始拖拉不写，于是我赶紧发信质问：“为什么近一月来没有文稿？我不管什么原因，只要求你言而有信，自己说过的话一定要算数。经常动笔写出自己身边的事情，有感而发是一个很好的习惯，一定会对你的成长和一生都有帮助。你曾经答应过我，每周写一千字以上。我要求不高，不限体裁，不限内容，只要真情实感就可以。”
我对已经长大的儿子说道：“希望你不要跟我讲什么忙不忙的。我想今后你一定会经常忙于工作、学习和各种应酬等，但是不管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要记得与亲人经常沟通，特别是对父母、妻子和子女，尽孝道和尽责任永远都是做人的根本。”
我的质问当即起了作用，当日儿子即动笔写出了《曼城交通》发到我的信箱中。我一方面惊讶于儿子的写作速度，同时更是对自己的强硬教育很是得意，而且对现代通讯发达所带来的书信便利快捷大为高兴。
于是我鼓励他、表扬他。记得在我鼓励他以后，他来信写道：“母亲，看到您的信，我很高兴。父母的肯定，是对孩子成长最大的鼓励。我很清楚，自己不足的地方还有很多，尤其是很多事情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并不容易。男人，一要勤劳，二要有恒心，三要坚强独立，四要心胸宽广。在我看来，这四点是最重要的，也是我以后毕生所要努力加强的。”
儿子在逐渐长大，在一封信上他说：“我已经不是孩子，不是什么委屈、什么压力都要找一个大人来倾诉。有些东西应该由我自己来承担，我也能够承担下来。必须要你们帮忙的事情，我从来不会客气。我自己能够处理的事情，以后我也会尽量自己解决，解决不了的还有朋友，没必要让父母陪着担心。这不就是成人和孩子的区别吗？”
收到儿子的来信，我又一次高兴。冬冬真的长大了，已经懂得了自己承受应该承受的一切，懂得了不要父母为自己操心。我又给冬冬发了一信，对他的进步大加赞赏：
“冬儿，又收到你的来信，看不出你还士别三日真该刮目相看了。和过去相比，你又多了一份自信，一缕阳光……我们生活在超值年代，我们投身在火热的生活中，没有什么可以阻挡我们每天的快乐，没有什么可以阻挡我们每天向前。一个快乐的人可以拥有一切。而一个忧郁的人则会丧失已经拥有的一切。”
附一：
儿子不会让您失望的
亲爱的妈妈：
您好！
今天是3月8日，祝妈妈节日快乐！算起来您到铁岭治病已经半个月了，在这段日子里您过得还好吗？疼痛减轻了吗？
最近爸爸既要忙工作，又要照顾我，再加上大姨又来沈阳办事，忙得他几乎连腰都直不起来了。我这才体会到你们养育我的辛苦，体会到我的幸福生活来之不易，同时也深深感到自己只有珍惜这每一寸光阴，努力学习才行。
这学期刚开学，我还没有从假期那“白云悠悠，和风阵阵”的清闲生活中调整过来，显得有些茫然不知所措。晚上失眠，常常折腾到半夜才睡着，早晨又赖床不肯起来。而学校一开学就抓得很紧，明天又要恢复补课了。这样一天天过去，心里觉得很紧张，不知道明天该怎么做，未来在哪里。
由于一开学时没有抓紧，英语背了单词又没背短语，背了短语又忘了背句型，所以成绩很差。自己和老师都很着急，怕这样滑下去会刹不住车。好在我及时补救，成绩终于有了一定的提高，但这仍然很不够。
不管怎么说，我是班级期中、期末两次统考第一名，是老师和同学们的“众矢之的”。别的同学考不好也许不会有人注意，我却不同，考好是在情理之中，考不好可就不正常了。
我现在才后悔虚度了寒假的大好时光，没能为新学期打下坚实的基础。然而后悔又有什么用呢？把握住现在这才是最重要的。
写这封信的时候，我想了很多。新的学期才刚刚开始，未来的路还很漫长。在这样一场人生的马拉松中，我应该怎样拼搏？怎样前进？中国人常说：“一分耕耘，一分收获。”英国人也将“N0 pains,no gains(不劳无获)”挂在嘴边。不错，不劳也只能无获。要想实现自己的人生目标，必须去努力，去进取，去流血流汗。
当与别人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的时候，你要争第一，就要付出比别人多十倍、百倍的辛苦和努力。
想到这里，我顿时增添了前进的动力，我觉得自己应该更有信心。妈妈，此时此刻，您也许正在病床前默默地为我加油、鼓劲。放心，儿子不会让您失望的。今后无论您是在我的身边还是在千百里之外，我都会尽我所有的努力争取做到最好，因为我是那样想回报你们，回报父母对我的养育之恩！
谨祝
一切顺利、早日康复！
儿子冬冬
1993年3月8日
注：这是作者儿子上初一时写给作者的信。
附二：
你以后也要走出来看一看
冬儿：
离家已有十几日了，不知你和爸爸可好？中秋之夜远在万里之遥，妈妈最想的还是你——我的儿子。现在美国这里是晚上10：20，我们正在过中秋之夜，而在万里之外，我国还是白天，你可能还在教室上课、学习。
今天我们参观了白宫、五角大楼和华盛顿大教堂，昨天下午已经参观过美国航天博物馆。我在现场无时不在想，如果是冬儿来这里看看该有多好。进了航天博物馆，我马上就想到了你的那些航天杂志。面对那些我叫不上名的飞机和卫星，我真是眼花缭乱。如果是你，大概能如数家珍，一一说出它们的名字和历史，甚至知道它们参加了哪些战斗。我真的好后悔，出来的时候没有带上一架摄像机，不能把这些都摄下来带回去让你看。我知道你对这些多么有兴趣，知道这类观看能够巩固你对相关知识的记忆。
记得你曾经告诉我五角大楼有五千多个房间，如果一间挨一间走，一天都走不完。今天，我们真的“冲进了五角大楼”(用我们的导游珍宝岛战斗英雄王先生的话来说)，感到确实如你所言，大极了！据说要接近五角大楼的最高机密必须经过15道岗哨，所以，即使我进来了也根本无法窃取机密。
在五角大楼我看到了美国陆海空三军和海军陆战队的战史以及许多功勋人物的生平照片、遗物，真是大开眼界。我们还分别参观了美国空军司令、海军司令、陆军司令的办公室，但是我想，那也许是专门给别人看的虚设的办公室吧，因为很难想象这样让人参观三军司令办公室不会泄密。
在五角大楼，我又时时想起你来。儿子，如果是你来美国进到五角大楼一饱眼福，我想你的那些纸上谈兵就会一下子活起来。我甚至后悔没有把你的那些军事书籍多看一看，如果看过那些书，我在军事方面的知识也许不会如此匮乏。
在美国到过的展览馆、博物馆、艺术馆等，只要有介绍它们的小册子我都拿了一本，回去后你可以仔细看一看，我想你会很喜欢的。
这几天马不停蹄，在美国参观游览了许多地方，光华盛顿就有华盛顿纪念塔，林肯、杰弗逊纪念堂，国会大厦，美国国家艺术馆，肯尼迪演艺中心，白宫，五角大楼。我们还游览了市容，也了解了一些风土人情。
华盛顿真是个非常美丽的城市，就像一座花园。街道将片片绿地切成块块；蜿蜒的河水清澈见底，穿过城市，给城市挂上了一串串蓝宝石项链。一栋栋建筑风格互异，各具特色。在那里极少见到高楼大厦坐落于绿地之中。大片的茸茸绿草像块块大地毯，间或有几只小松鼠或一群鸽子在草地上蹦来跳去，给人们带来无限喜悦。人在其间走如在画中游，心情变得格外欢愉。我想，这就是环境对人的陶冶吧，在这样的环境里可能连坏人都失去了干坏事的心情吧。
当然美国也有丑陋的地方。昨天在国会大厦的高台阶上，我就见一越战老兵胸前挂着牌子在乞讨，在向国会示威。在街上也随处可见流里流气的一伙伙黑人。脱衣舞厅门口，妖艳的小姐在娇滴滴地拉客，维加斯的大街上到处都是妓女的自贴广告，艳照、电话、住址一应俱全。
但是总起来看，美国还是一个文明程度很高、经济非常发达、物质极为丰富、人民热情勤劳、环境优美洁净、非常有生气的一个发达国家。妈妈真希望你以后能有机会到美国来看一看，当然这可能要靠你自己的努力。因为即使我舍得拿钱让你来旅游，签证也是很困难的。
冬儿，我在这里碰到了许多来自国内的留学生，接待我们的公司里也有许多这样的兼职员工，他们都是靠自己奋斗来到美国学习、打工的。其中有的人已经取得了硕士或博士学位，有的人虽无学位，但也在不断奋斗中。他们都很爱自己的祖国，念念不忘自己是中国人，更有人准备将来回国干一番事业。
我想你也应该有这个信心，一定要出来看一看，学习几年。不走出来，你只能从书本上知道外面的世界。百闻不如一见，出来一看，方知道外面的世界是多么的精彩。中国要发展，个人要成长，一定不要忘了“拿来主义”，因为靠我们自己摸索实在是太慢了。而且我出来看一下，就觉得你过去有些想法还是有些偏激。
记得你在一篇作文里曾针对东西方文化的差异以及它所带来的后果，讲了一些自己的看法，我觉得其中有些话是很偏激的。我认为，不亲自来到西方国家，你的想法和结论是不全面的。
你还就中国现行体制及经济发展中的问题写过一篇很长的文章。我当时就和你讲过，你只是立足于对国内情况的初步了解和书本上的知识，对国外经济体制的实际了解很欠缺，言辞偏颇，论点也过于悲观。但是妈妈还是很高兴，因为你善于思考，很能发现一些问题，对一些问题的见解也已走在了一些大人的前面。
儿子，天生我材必有用，对这一点我坚信不疑。但是你的知识还不够广博和深厚，还是要多看各方面持不同观点的书，更要多观察多思考这个实实在在的世界，所以我劝你要有走出来的决心。
儿子，当我坐在加州大学科技情报中心，看着工作人员那么快就按照我们的需要从国内互联网中调来了所需资料时，我才更深刻地感受到，在这个偌大的地球上，在方圆几万万平方公里的世界上，时间和空间已经没有了距离。信息技术已经把地球这一面和那一面的信息传递缩短到几秒钟。
还记得在旧金山我和你通电话吧，来自大洋彼岸的越洋电话听起来就好像我们面对面在说话，毫无距离之感。高科技的发展需要高素质的人才，在美国这样高度发达的国家里，对高素质人才的作用可能体会得更深。
上次通电话，听你说三科考了第一，两科考了第二，还当上了学习委员，妈妈真为你高兴。我想你现在是很难体会到做父母的这种心情的。妈妈可以什么都不要，包括钱财、房子、职务等等一切身外之物，只要有你就够了，因为你是最优秀的。所有的身外之物都是别人的产品，只有你是和我血肉相连的，是爸爸妈妈唯一的产品。妈妈希望你是最优秀的产品，遂得心愿，此生足矣。
冬儿，我在美国生活很好，都吃胖了。前几天吃了西式自助餐，还吃了几顿麦当劳，大家都不爱吃西餐了。现在每天早餐都是中西合璧，有面包、果酱、牛奶、咖啡、方便面和水果等。如果你来这里一定可以大饱口福。其实西式自助餐也很好吃，菜的品种很多而且很便宜，只有6美元，折合成人民币也和国内价格差不多。说了这么多，我想你一定要流口水了，等妈妈回去了我们再去宝都吃吧。
不知道在家里你们吃得如何，你和爸爸是不是还在对付。希望你中午还是去爷爷那里吃，这样会吃得好一些。本来想每周打一个电话回去，可是太贵了，一次就要一两百元，只好忍了。经济是基础，出国连电话都打不起，想起来还真是不好意思。
记得临来时问过你要什么东西，你说到了美国什么都不要买，因为我们买不起。但是我想还是给你买点什么吧。今天在五角大楼看好了一件漂亮的衣服，但是上面有美国海军徽记和字样，不知你是不是能喜欢。因为我知道你虽然还小，却有着极强的民族自尊心，要是我买回去后你死活不穿那就惨了。不过，我还是想给你买两件T恤衫，棉线的，穿起来很舒服的，只是今年穿不上了，得等到明年穿了。
我们大约24日到家。中秋节已经在美国过了，不过我们回去后还可以再过一次，因为今年农历是闰八月呀！
夜深了，明天还要出发去下一站，就写到这里。
祝你和爸爸中秋快乐！
母亲
1995年9月中秋夜
注：这是1995年9月中秋节作者在美国写给儿子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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