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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7·少年夏之秋》内容选载(6)

http://www.sina.com.cn    《1937·少年夏之秋》 殷健灵

  我又重新开始做梦。

  这一阵,我特别嗜睡,每次做梦都做得很累,醒来就觉得相当恐怖。爸爸妈妈常常出现在梦里,还是离家时穿的那身衣服,爸爸是浅灰色西装,妈妈是新做的紫罗兰色香云纱旗袍。但衣服已经不是原来的样子,上面布满血渍,污秽不堪。他们背对着我,似乎故意不让我看到他们的脸。我在梦里想,大概他们的脸伤得很可怕,所以不忍心让我看见。我在他们身后问,妹妹呢,我要见妹妹,他们不回答。我再追问,他们便消失了。

  这样的梦,我屡次三番地做,每次的梦境都几乎相同。我从梦中惊醒,胸口被冷汗浸湿。我在一片寂静的昏暝中睁大眼睛,用力地深呼吸。因为睡在上铺,我离天花板很近,看得见上面每一条细微的纹路。这里的天花板和家里不同,没有石膏雕饰,简简单单,只是上面细纹纵横,还有各种形状脱落了一半的石灰片,像碎纸那样垂挂在那里。我想象自己变成一只蚂蚁,沿着细纹般的路正越过石灰片组成的崇山峻岭。心里的不安许久才平息下来。

  同时,我侧耳倾听门外的声响。远远的,有乐声飘来,操场上已经上操。我猛然想起,今天是星期一,早晨有“纪念周”,校长要亲自来训话。自从来到这里,我还没见过校长,今天对我来说,自然非同寻常,听说各个班级还要清点人数。这一想,我惊出一身冷汗,连滚带爬从床上下来,草草披上外衣,就往操场跑。

  我跑得很慌张。穿过光线微明的楼道,以最快速度下楼。在拐角处,我撞在一个柔软的身体上,她“哎呀”了一声,声音绵软,但我看不清她的脸,只是清楚地闻到一股淡栀子花的幽香。我连声道歉,她只说:“没什么,赶紧去上操,迟到了吧?”我猜想是学校里的老师,也就没有多想,急匆匆赶到了操场。可我的身上仿佛还带着她的温度,并且不自觉地想起那股幽香。

  “纪念周”的训话已经开始,我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班的队伍,不声不响地站在了最后面。世杭看见我,一个劲地对我做手势,意思是说他叫过我起床。我点点头,冲他笑笑,马上望向前面讲话的人。

  那个人想必就是校长了。他的身后照着一只像探照灯一样的硕大灯泡,此刻晨光熹微,天边已经透出一大片白,那灯光反而显得暗淡了。我站在后面,校长的脸部线条还能看得真切。他的样子……白白的,戴一副黑边圆眼镜,身材微胖,穿一件深灰色长衫。我暗自吃了一惊,觉得他脸熟得很。一定在哪里见过。是爸爸的朋友?还是……

  “同学们,日本人来了,国破家亡,但是你们不用怕……”校长说些什么,我都没有听进去,一直努力回忆曾经在哪里见过他。

  校长讲完话,接下来升国旗,齐声唱新教的歌:“此时其矣!此时其矣!秣我马,厉我兵,冲上前去抵抗敌人。我只知有国,不知有身……”。整个过程,我都心不在焉,唱歌放毕,我蓦然想起——校长就是那天晚上我在跑马厅路上撞见的陌生人!

  8 熬

  在普仁中学的日子并不好过。最初的几个月,我一直无法习惯。除了每天必须早起之外,一天三餐也极其难吃。早餐是干饼、稀粥、咸菜,中饭是放入了菜丝不见油水的烂糊面,晚饭是米饭,配菜经常会换,无非是炒青菜、烧萝卜之类。一个星期过去,我便觉得自己胃里发慌,嘴里老是流口水。

  食堂的长桌上摆了一排搪瓷盆,男生和女生隔着桌子相对而坐。光线从一排天窗里漏进来,我们仿佛身处舞台中央,被追光照着,细小的灰尘如同蛾子一般在光里飞舞。学校有规矩,吃饭时不能交谈,也不许咀嚼出声。搪瓷盆里盛了些深色的菜,像是腌塌棵菜煮土豆块,另一个大盆里是飘了几根白菜的清汤。我扒了一口饭,迟迟不肯动筷。

  世杭推了推我,轻声说:“外面兵荒马乱的,有吃的就不错了。你以前是富人家的少爷,我家本来就穷,习惯了。”

  我不做声,将筷子伸向菜盆,夹起一棵菜放进嘴里。吃了半碗饭,看见盆里还有一块土豆,便把筷子伸了过去。这时,我的筷尖被另一双筷子按住,然后,那双筷子像小鸟啄食似的,夹起了那块土豆,慢悠悠地从我面前晃过去,落到了菠萝头的碗里。菠萝头本名唐大伟,因发型酷似菠萝得此绰号,是寝室里最霸道的一个。此刻,他吮吸着筷尖,瞟了我一眼,故意将嘴巴咂出了声。

  我低下头,不去理会他。心里黯然地想,苦日子刚刚开始,可我还要在这里呆上六年!而舅舅、舅妈和我亲爱的表弟此刻可能正围坐在百花巷58号温暖的客厅里,喝着美味又赏心悦目的罗宋汤,想到这些,我就有种发疯的冲动。我嘲笑自己,当初得知要来住读,怎会愚蠢地暗自庆幸? 

  而我在这里唯一的安慰,就是每天晚上,当同寝室的人都入睡后,躺在黑暗中,向我死去的双亲默默细诉当天发生的一切,在学校里的收获、受的委屈、我的迷茫、我的愤恨……我虽然听不到他们的回应,更无法看到他们的样子,但是,我相信,他们在天堂里俯视着我,耐心地倾听。他们的光芒和温暖,会安慰我的绝望和无助。就这样,说着说着,我在哀伤的情绪里入睡,醒来时才发现自己整夜都枕着泪水。

  “你想过以后的日子吗?”我问世杭。

  “没想过。先在这里过下去。”世杭说。我约略知道世杭的故事,他是黄包车夫的儿子,家在宝山,原有一弟一妹。宝山沦陷后,他的爸爸莫名其妙在路上为日本浪人所杀。妈妈带着三个孩子试图逃难到租界,一路艰辛,眼看就要到了,世杭却在半路和家人失散。他在原地乞讨了两个月,一直不见妈妈和弟妹的影子,才一个人流浪到跑马厅路的仁济育婴堂门口。也就是在那里巧遇了普仁中学的校长赵伯威。他不但是仁济育婴堂的名誉堂长,还开有几家慈善中小学。

  “我也是在跑马厅路遇到他。”听起来,赵校长的来头颇有传奇,我不禁对他产生了好奇。

  “那你和他也真有缘,和我一样。”世杭说。 

  我点点头。

  “所以不要计较饭菜好坏,能收留我们就很不错了。”世杭很大人气地说。

  我沉默着。

  “他认得学校里的每一个小孩子,”世杭补充说,“不过,你还没有正面接触过他吧?”

  “是,不过他也未必认得我。 ”

  “会有机会的。”世杭似乎在安慰我。但我不知道,让校长认出我是不是真的很重要。 

  9 听鬼

  校园的最东面耸立着旧教堂,据说曾经用作举行集体活动的场所。但是近几年,教堂再也不开放了,,平日里大门紧闭。整个教堂灰灰的,像蒙着阴影。远看,尖顶刺破天空,有一种凌厉的威势。一条围着铁蒺藜的石板小径曲曲弯弯地从教堂后门绕过一个小水塘,蜿蜒至学校的后门,小径、水塘、铁蒺藜自然地将教堂区域划分出一块禁地。

  校方明令禁止师生进入教堂,但原因不明。同学间则流传着关于教堂的种种传说。据说它有一百多年历史,教堂的建造者是一个来自美国的传教士。他“忍受住肮脏、难闻的味道和裸体的场面,饥饿和疾病”(据说这是记载中的原话),完全融入了这里的生活。可是30年后的某一天,他却突然失踪了。当年刚刚创刊的《申报》(1872年)上登了一条新闻:《传教士神秘失踪》。说他在失踪前不久,曾对人宣称受到一种神秘力量的攻击。自那以后,无论在这里,还是他以前生活的地方,人们再也没有见过他,而这座教堂却寂静地保留下来。有人说,传教士并没有离开,他只是以一种特殊的方式躲避了世人,而他可能仍然待在教堂里。夜深人静时分,曾经有人隐约听见教堂里传来管风琴演奏的福音圣歌……

  这样的传说给旧教堂添上一抹神秘色彩,不到万不得已,大家尽量不去靠近它。可是,有趣的是,普仁中学的师生一方面对它讳莫如深,另一方面却抑制不住去探究它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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